十一. 锁心雅居，天意冥冥

第二日，一行人便到了渡口。该走水路了，只得舍弃了车马准备登船。不过众人对那马车都有些恋恋不舍——毕竟大家在那儿都过得很愉快……

一路扬帆南下，不消数日，便到了扬州。但见码头附近舟舸商船，星罗密布，犹如过江之鲫；岸上，车来人往，络绎不绝；商家店铺，装饰华美，琳琅满目……果然是个繁华之都！春喜等人更是看得啧啧称奇，赞不绝口。

曹大人请示到：“四爷，我们在何处落脚？”

“这个……”四爷一愣，才发觉来得匆忙，未曾安排。

“圣祖康熙爷在扬州不是建有行宫么？”贾六不经大脑道。

“哼！那你不如到街上大叫‘皇上来啦！皇上来啦！’”春喜奚落道。

其他人也都对贾六的提议深表不屑，一时贾六很尴尬。

这时淮秀开口道：“我倒有个去处，虽不比名圆，倒也宽敞清幽；若诸位不弃，就到那委屈些时日吧。”

“不弃不弃，就去那儿吧。”四爷立刻应道。一听淮秀提起她的地方，他马上就联想到了旱湖， 哪还有不去之理。

“对啊对啊，到了江南，当然要靠帮主罩着了。”贾六也附和着，极力想挽回些颜面，可春喜宝柱仍在那挤眉弄眼笑他，搞得他很是恼火。


不多时，淮秀就带着众人来到一条相对安静些的巷子，在一处宅子前停了下来。大家抬头一看，只见宅门顶的匾额上龙飞凤舞的写着三个大字——“锁心居”。

“锁心居？这名字恐怕有来历吧。”四爷问道。

“哦，这宅子本是先父一个江湖好友的。听说他曾和一位挚爱的红粉知己住在这里，遂以‘锁心’为名寄情。后来两人嫌尘俗烦扰，一起去避世云游了，这宅子就留给了我爹。先父为感怀故友，便一直保留着这匾额。”淮秀解释道。

“留得好，留得好……”四爷赞道，凑到淮秀耳边小声笑语：“留给我们啊……”

淮秀粉面微红，忙闪开身领大家进园了。

这宅子果真古朴别致，毫无奢华之气，尽是清雅之境。虽不是很大，但也是前厅后堂俱有，东西厢房齐全，住这些人是绰绰有余了。院子里也有些假山花草，小桥流水。最多的，却是那一池池的莲花，虽说已是入秋多日，仍可想见春夏之际荷叶翩翩弄舞清风，莲花阵阵顷吐幽香的景象。那莲花池蜿蜒盘绕，中间正是一个凉亭，名曰“醉莲阁”。

只听淮秀说道:：“先父的故友品性高洁，最喜莲花。他常和我爹在那亭子里品酒赏荷，于是就有了‘醉莲阁’这个名字。”

“品酒赏荷，也只有这样的老人家才会生出你这样的女儿啊。”四爷接道。

淮秀听了，微赧轻笑。

领着众人前前后后参观完毕，大家都对这居处赞不绝口。淮秀又道：“房间应该是足够了，东边那间是我的闺房，其余的大家随意挑吧。”

春喜他们听了都开心的去挑选了，却没人来问四爷要哪间，不知是忘记了还是知道不必问；而四爷更不去挑，只是到处随意看着。


待大家都安置妥当了，淮秀对四爷道：“我要回去苏州看看，毕竟离开有些日子了。你们先安歇一天，等我回来再计议。还有，出去的话小心些。”

“淮秀，歇歇再走。”四爷道。

“不必了，一路不是坐车就是乘船，也没累着。”淮秀摇头道。

“也好，路上小心，早点回来。”四爷也只好随她。
十二. 扬州初定，小别缱绻

这天傍晚，四爷一行人到附近逛了逛，顺便在饭馆用了饭，就回锁心居休息了。

四爷很自然的朝最东边那个房间走去，一推开门，立刻感觉似曾相识——虽然布局家档都不一样，但和窹言堂又有着很大的相似之处：简约，整洁，雅致，一看便知是女子的卧房却又全无脂粉之气。四爷到处观望摩挲，最后在香榻之上坐下，不经意地看到床褥上一缕秀发，拾起放在掌心，不由得开始惦念：也不知道淮秀到苏州没有？盐帮应该没什么事吧？……这一路走来，两人同吃同住，形影不离，甫一分开，竟就牵肠挂肚起来……四爷手指轻捻那根秀发i，想了想，又把它放回了榻上；而后，又不禁自嘲失笑，觉得自己真是莫名其妙……


且说淮秀很顺利便回到了盐帮。莲子见了，喜道：“小姐，出去这么多天，总算回来啦？”莲子并不知道她去哪了，但盐帮规矩严明，帮主可以交待行踪，而属下却不好贸问。

淮秀笑着点了点头，吩咐道：“叫赵主事来见我。还有，你收拾一下，我们很快去扬州，可能要呆些日子。”

“是。小姐，刚回来又要走啊？”

“嗯，呆会再和你详说。”

莲子下去了，不一会儿辰昆来见。淮秀问道：“这些天帮中有事么？”

“回帮主，一切都好。而且，盐场那边活很赶。今年天热水少，很多地方闹旱灾，可这对我们晒盐的来说却……呵呵……”辰昆不自然的笑了笑。

“盐不作饭，百姓不能不吃米只吃盐啊。”淮秀也笑道。

“是，帮主。”辰昆对帮主总是那么恭敬。

“辰昆，我要到扬州呆些日子，这边你多留点心。另外……”，淮秀想了一下，才道：“四爷现在扬州……”

“啊？”辰昆很意外，但他向来谨慎而不多言，也不问。

“这件事只有你我，还有莲子会知道，不许透露给任何人。说一声，就是让你心中有数，万一有事派人找我，想周全些。”

“辰昆明白。对了，帮主，前几天扬州盐商派人通知五天后要开会议事，本来我想帮主若不回来就我去，现在……”

“我去。”淮秀应道。

接着淮秀又询问嘱咐了些帮中事务，便让辰昆退下了。

晚上要躺下安歇时，淮秀忽然想到四爷一定去自己的房间睡了，不由得七分无可奈何三分羞涩甜蜜的笑了笑……


隔日不到晌午，淮秀和莲子便赶到了锁心居，不过四爷仍是已张望多时了。

 

春喜见了莲子，很是高兴，拉着莲子不住说道：“莲子，你来了太好啦！有没有想我啊？”

“想啊，怎么会不想呢？”莲子也很开心。

这时贾六凑过来问道：“那我呢？也想么？”

“你啊……你不要吓到人家！”春喜推了贾六一把，大家笑作一团。

淮秀对四爷道：“和帮里传话方便些，便带了她过来；另外辰昆也知道。”

“嗯。”四爷点了点头，问道：“帮里没什么事吧？”

“还好。”

淮秀说完，便去把衣物送到自己的房间了。四爷跟了进去，看着淮秀把东西放好，就从后面把她锁在了怀里……淮秀没有转身，只是把头轻轻靠在了四爷肩头，两人都没有出声……
十三. 秘宅夜探，峥嵘乍现

案子唯一的线索就是那家神秘的宅子。这天夜里，四爷和淮秀决定就先去那儿探查一下。宝柱贾六见了，也很积极的表态道：“四爷，我们也去！”

“你们也去？这么多人，打探还是打劫？”四爷说完，便和淮秀走了。

“唉，又表错情了……”贾六丧气道。


四爷和淮秀到了那宅子外，抬头趁着月色一看，原来这儿叫做“凤栖园”。两人四下打量了一番，互相一点头，便纵身跃进了那园子。仍是书房的灯亮着，四爷和淮秀悄悄潜过去，躲在了窗下。淮秀慢慢探出头，小心朝屋里望去，一看房内的人，不禁低声吃惊道：“怎么是他？！……”

四爷听了，也想起身过去看看，这时好像有人从内厅走了出来，两人又都缩了回去。只听一人说道：“王兄，真是不巧，我家主人前几日出去办事，明天才回来。”

“柳长青。”淮秀低声告诉四爷。

“哦，无妨，我明天再过来。”另一人道。

“实在不好意思……哦，这茶凉了，我叫人给您沏新的。”

柳长青说着就拿起了那壶茶来到窗边，打算倒掉。四爷一见他推开的正是淮秀上面那扇窗，怕她被茶水淋到，慌忙把淮秀往自己身边一拉……不想两人这么一动，好似碰到了瓦块之类东西，发出了声响。那柳长青就在窗边，焉能觉察不到，一边警惕道 “谁？！”一边就冲了出来。

二人已知不妙，淮秀急忙拉上面纱，正欲叫四爷先走，那柳长青却已来到了院子，就要转向这边……恰在这时，四爷和淮秀藏身处斜对面的墙头忽又发出了声响，一下把柳长青的注意引了过去，但见一个白影一闪而过……“什么人？”柳长青喝道，一纵身追了过去。淮秀和四爷忙借这个机会快速离开了凤栖园。

到了安全的地方，淮秀不禁奇怪道：“墙头那人是谁？有意助我们么？”

“像。蛇报主，雁衔环，淮秀，该不是你在江湖上行侠仗义人家来报答了？”无论什么时候，四爷都不忘调笑。

“认真点！”淮秀嗔道。

“对了，屋内那人是谁？”四爷不再玩笑。

“王元，一个盐商。上次盐帮被扣的私盐就是他的。”

“嗯？……”四爷一愣，若有所思……
十四. 醉莲亭小，荔枝意浓

次日上午，醉莲阁。

淮秀和四爷正在谈论昨天的夜探。

“从盐帮和他的往来看，王元就是一个普通盐商，没什么不妥。”淮秀说道。

“许是深藏不露吧。”四爷道，“却不知杜长青的主人是何方神圣，他才是主谋啊。”

“上次我从窗外匆匆扫了一眼，但只看到背影。听声音，四十岁上下。”

“哦。”四爷点头。

“本以为圈套是从贡银开始，现在看来，私盐被扣大概也非偶然。”淮秀又道。

“嗯。其意不在贡银，那不过是他们准备的一口黑锅：大堂刺杀成了，就盐帮背；败了，就徐明远背。”四爷分析着，又叹道：“计划缜密，步步为营啊！至于他们的真正目的……凤栖园……我看是想叫卧龙居吧。”

“皇帝的位子就那么好，总有人惦记？”淮秀笑叹道。

“可不是么！能选，我宁可做盐帮仁义大哥！”四爷顺口接道。

一股温热漫过心田，淮秀笑道：“就怕盐帮庙太小装不下你这大佛啊。”

“旱湖装得下，锁心居也装得下啊……”四爷又开始嬉皮笑脸了。

淮秀正要答话，忽见春喜和莲子端着一盘东西奔这边来了。走近一看，竟是一盘荔枝。只听莲子说道：“四爷，小姐，这是我和春喜刚刚在街上买的，听说是用了特别的法子才留到现在呢。小姐，你不是最喜欢吃海南的荔枝了么？”

“淮秀你喜欢荔枝？”四爷问道。

淮秀微笑点了一下头。莲子和春喜放下荔枝就走开了——只见那荔枝颗颗饱满浑圆，看上去竟是很新鲜。

“红尘一骑妃子笑，无人知是荔枝来。淮秀，你若进宫了，我也像唐玄宗一样命人快马送荔枝进京。”四爷拿了一个荔枝在手，微笑着似真似假道。他总是有意无意的找机会和淮秀提进宫。

淮秀却不以为意的浅笑慢语：“君不见，玉环飞燕皆尘土——”

“唉，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啊！”四爷故意一副很怅然的样子。

淮秀不再理他，只是拿了颗荔枝来剥，忽见四爷只是拿着那荔枝把玩并不动手，不禁问道：“怎么不吃？”

“四爷不会剥啊！”

淮秀笑着摇了摇头，知他假装也不计较，只是把剥好的递了过去。不料四爷却不伸手接，而是张开了嘴……

“你……”淮秀没想他竟如此无赖。

四爷也不讲话，却又动了动嘴。淮秀无奈，只好把荔枝直接喂到他嘴里。

“嗯，甜美嫩滑，你剥的就是不一样。”四爷看似很得意。

过了一会儿，四爷忽然发现淮秀只是往这边送，自己并没吃，忙道：“哎，淮秀，别就顾着我啊！”说着拿了颗荔枝就欲剥给淮秀。

淮秀见了，笑道：“哎——四爷，你不是不会剥么？”

“自己吃么，就不会；给人剥么，就会。”四爷心安理得面不改色，说话间把一颗剥好的荔枝递到了淮秀嘴边。

淮秀脸一红，仍是用手接了，接着调笑道：“哦，那这么说四爷常给人剥荔枝了？”

“哪里，你是第一个。”片刻，却又听四爷道：“不过不会是最后一个。”

“哦？”淮秀一时不明四爷之意。

“还有我们的孩子啊！”四爷笑道。

淮秀一愣：“孩子？”

“是啊，孩子。没想过？”

淮秀摇头——本是一颗出家的心入帮，嫁人的念头都不曾有更何况孩子？

“那就现在开始想……若是女孩，一定像你这么漂亮。”

“若是男孩呢？”

“像我这么英俊啊！”四爷很不谦虚。

淮秀笑笑，忽然问道：“要他（她）进宫么?”

“你的话。”

淮秀一顿，微笑摇了摇头。

“那最好先生个男孩，可以帮你。我的儿子，肯定错不了。想他太祖父康熙爷八岁便即位当皇帝了……嗯……十岁，我看他十岁就可以接过盐帮，你也就能进京陪我了……”四爷越想越美，有点开始胡说八道起来了。

却听得淮秀目瞪口呆：“天底下有你这样算计自己儿子的爹么？！”

“啊……哈哈哈……说笑说笑……”四爷不禁大笑，笑过却又认真道：“淮秀，孩子，四爷和淮秀的孩子，不期待么？”

“孩子……”淮秀喃喃着，目光转向莲花池处，眼神格外柔和起来，一抹崭新的希冀，在其中闪烁……
十五. 儒商雅士，品洁志高

扬州，丁家湾。
六岸公所，门楼高大，气派。
清廷规定江苏、安徽、江西、湖南、湖北、河南六省的食盐均须从两淮盐区运出，故六省盐商大量聚集于扬州，所谓“六岸公所”，就是他们议事的地方。运盐的先后、载盐的多少、购盐的贵贱等等都是由大小商人们在此议定的。

今天，又是他们开会的日子。淮秀作为两淮盐帮的帮主，当然也少不了要参加的。

“两淮八大总商，有四个是徽商，以江春为首；另外还有王家，陈家，赵家和刘家。说起来，还是江春和王元做得最大，而且两人也有些明争暗斗。”这是前天晚上淮秀提起第二天要去六岸公所开会，顺道向四爷介绍着。

“嗯，先不谈王元，江春此人是何来历？”

“听说他早年想走仕途攻举业，乡闱时因名额有限被淘汰，然后便弃学经商了。他为人练达，思辨敏锐，熟悉盐法，发家很快，说起来……说起来还算我的义父……”淮秀说道。

“哦？怎么从没听你提过？”四爷有些意外。

“他其实比我爹小了十余岁，但因此人不像其他商人那样唯利是图，铜臭气重，而是颇有些诗情雅兴，所以先父和他交往甚笃。他生了三个儿子，没有女儿。十岁那年我爹带我去他家做客，他见了我蛮欢喜的，便提出收我做义女，我爹便也答应了……不过，从我爹去世后，我和他往来并不多。江春人虽不坏，但总是巨商富豪；而我领着一帮苦汉子刀口浪尖讨饭吃，我不想……也不合适 ……其实我也只称呼他为叔父……”

“我明白了，你不太愿意认人家……呵呵，义女还做得，儿媳却做不得噢……”四爷笑道。
……

今年天旱少雨，盐的产期比往年长，产量也多；但同时很多地方闹旱灾，盐却未必好卖。这次开会主要就是各商家要商议一下行销的策略。

江春道：“朝廷一向待咱们不薄，虽说行商逐利而为乃天经地义，但做人也该知恩图报。江某建议此时低价售盐，对重灾区还可义捐。不知诸位意下如何？”

“嗯，好，江兄高见！”

“理应如此理应如此……”

江春的提议得到了众商家的一致认可，虽然有的真心有的无奈……淮秀格外注意了下王元，他竟是第一个表示赞同的，不禁暗忖：果然藏得深……

又有盐商对淮秀道：“程帮主，我们只是动嘴皮拨算盘的，真的出盐还得有劳盐帮弟兄啊！”

“哪里哪里，无论帮里弟兄还是诸位商家，大家都站在一个‘盐’字上，讲‘有劳’不太见外了么？”这种场面上的话和应酬淮秀早已轻车熟路了。

大家商议得差不多了，便准备散会。淮秀正琢磨找个借口探探王元，他竟过来了：“程帮主，江兄的倡议王某是鼎力支持的。之前我有批活交给了扬州分堂，现在打算就把这批货运到河南灾区义卖。算算出盐的日子也到了，我本该过去验货，可不巧要去山西办银票方面的事，实在分身乏术。不知帮主能否……”

“哦，理当过去盐场看看。”

“如此就麻烦帮主了。”王元谢道。淮秀亦微笑点头不露声色。


从六岸公所回到锁心居，淮秀把议事的情形和四爷等人讲了，四爷不禁赞道：“淮秀，你这个义父还真不是一般商人，品高洁、不入俗，有机会我要会会他……”稍顿，又笑道：“还很有眼光，一下就看中了你……”

“我说四爷才叫有眼光!”莲子接道，和春喜他们混久了，她也会如此讲话了。

“啊……哈哈……对！对！”四爷大笑，众人也都笑了，只是淮秀颇不自然……

四爷偷走了她的心，他的随从还要“带坏”她的丫环……难道真是上辈子欠了他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