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奶的姐姐
奶奶家生活在闽南山区一个小镇,那里在大山的深处,地方很穷,不过倒也是山清水秀。那时侯,革命党还没有革命成功,她们生活过的还算安逸,有一年家乡闹鼠疫,奶奶的父母不幸也染上了病死于那场灾难。从此,奶奶家就过上了苦日子。
奶奶家是三姐妹,奶奶是老二,她那年还很小,这个家就由当姐姐的承担起来。三姐妹由姐姐来当家也着实不容易,她们在父母去世后,家里的亲戚看她们还小,就把家里的房产全部强占,姐姐没有办法,只好带着两个幼小的妹妹四处流浪。奶奶跟着姐姐到了我爷爷的家乡,就把奶奶放在我爷爷家,我的爷爷这辈子也就有了我的奶奶。
奶奶的姐姐把最小的妹妹送给了非常偏远穷山区的一户人家,妹妹在那里平平淡淡、清清苦苦过了一生,连盐都没有吃过几斤,山里的生活太穷了。
奶奶的姐姐把两个妹妹安顿好,就走上了复仇之路,她把长长裹足的布从脚上解开,迈出了争取自己财产赴福州打官司的大步。在清末年间,一个敢把裹足的布解开的小女子打官司,不用问官司肯定赢,当她把财产拿回来时,就只剩下了祖屋的空架子。
奶奶的姐姐从福州回家乡的路上,突然听到枪声大作,从小路上跌跌撞撞跑过来一个负伤的人,她一看这个人伤的不轻,马上背起他跑到一座谷仓里躲了起来,当追捕的人跑远了,她才仔细看被她救的人。奶奶的姐姐一看他,马上被他英俊的相貌吸引,但她心里很明白,他是山里的土匪。
奶奶的姐姐在谷仓里悉心的为土匪包扎伤口,并为他煮饭照顾他。就这样她在小小的谷仓里不知过了多长时间,日出日落,星星眨眼,月亮圆,她娇小的身影在谷仓进进出出,四周鸟儿不啼,虫儿不鸣,世界是那么静寂,世间的一切都生怕打扰他们。清晨,阳光升起,土匪睁开眼睛,他看到在他眼前的是一位娇小但眼睛露着刚毅眼神的美少女,他的心跳连树上鸟儿都听的到,世界又有了生机,风吹树摇,草微动,喜鹊枝头笑,蝉儿树梢叫,他拉着她的手轻声道别,她微微含笑,如一片云,微风吹过而分别。
过了好久,奶奶的姐姐回到家乡,生活在自己的祖屋。有一天突然来了一小队人马,带头的正是她救的土匪,土匪是个头儿。土匪头这次是带着人马来向她求婚,自从他们分手后,土匪头找寻奶奶的姐姐找了好久好久。奶奶的姐姐就这样当上了土匪的压寨夫人,听说当年她再也没有裹小脚,而是把裹脚布当了绑腿布,每天绑好了腿,就把自己的枪插到布上。自从奶奶的姐姐当上压寨夫人,他们的生活也回到了正常,在她的管理下既然也过起了富足的日子。
解放后,奶奶的姐姐一直生活在自己老家的祖屋,干事情还是那么麻利,不知为什么她这个土匪的压寨夫人,一直生活到70年代去世,也没有因为她是土匪压寨夫人而被运动搞掉。
奶奶的妹妹一生生活在大山里,过着清贫的生活。
奶奶的妹妹
闽南山区的小路弯弯曲曲,山里人家和外界联系就靠这条小路。所谓的路,其实就是不知道多少年山里人踩出来的小道。从山里到镇上要翻过几座山,山里树木葱绿,半山涌出许多山泉,山泉汇成小溪,小溪从山上又变成飞瀑落入山涧,鸟啼声伴着潺潺流水声,细听又闻远处飞瀑的和声,这里的一切是多么和谐,大自然带来的是赐予生命的美景与生命的延续。
山里常年总是飘着薄薄的雾,飞着糜糜小雨,住在山里的人家生活过的很清苦,山泉太清凉,种下去的水稻难有收成。山里人家世代都是在这里生活,好在清苦惯了,日子过得清清淡淡,倒也自在。奶奶的妹妹自从让奶奶的姐姐送给山里人家后,一生生活在山里,不知在哪个年号的时候,她领养了一个孩子,也许是生活太清贫,奶奶的妹妹终生未嫁。
奶奶的妹妹在山里生活,终日辛勤劳作,为的是收获延续生命的基本保障。隔一段时间,她都要在山里砍一担柴,挑着柴翻过几座山到镇上换回拌菜的盐巴。
有一年,我的姑姑住在永春达埔,奶奶的妹妹正好到达埔卖柴。姑姑知道她来了,马上到镇上把奶奶的妹妹请到了家里,姑姑特地煮了一碗红菇鸡蛋、炒了一盘面招待奶奶的妹妹。多少年在山里生活,多少年没有见过自己的亲人,也许更是有多少年没有吃过这么好吃的东西,也许还有更令老人心碎的是从她记事起被送到山里人家,再没有人为她煮过闽南山里最好吃的红菇煮鸡蛋、闽南炒面。奶奶的妹妹端着碗,久久的咽不下一口,大珠的眼泪顺着眼角落入碗中,屋里静得能听到泪珠落入碗中的弦音,此情此景姑姑被震撼,姑姑心酸已难再落泪。
奶奶的妹妹还是要回到山里,自己的家,几十年已经习惯过山里的日子。回山里还是那条路,手里还是提着用了几十年的扁担,拿着用柴换回的盐巴。临别时,姑姑送给她一些钱和一条包钱的手帕,奶奶的妹妹眼角流出的泪珠,还是透明圆亮的大珠,一滴一滴地落入山里潮润的土地。
从那一别后,姑姑再也看不到奶奶的妹妹到镇里卖柴。听镇里人讲,每次她来卖柴,总是要看看姑姑有没有在,如果姑姑在,奶奶的妹妹就马上离开,眼角又流出大珠的眼泪。那年是20世纪的70年代,后来就再没有听到奶奶的妹妹的故事。
今天山里再也不象过去那样平静,城里人想过几天安静的日子,也就把山里当成香格里拉,自诩过几天神仙的日子。也许有一天,他们能在山里的小路上碰到从雾中走过挑着一担柴的老妇人,看着她顺着小路轻轻的走过去,缠足后又放开的小脚,如蜻蜓点水般的飞过,她就是我奶奶的妹妹。
我的奶奶
在我很小的时候奶奶就离开了我们,对奶奶的记忆只有朦朦胧胧的印象,母亲说我小时候奶奶特别喜欢我,因为我是她最小的孙子,她希望我将来出人头地,她一直在爱护着我,呵护着我。记得小时候有一次我从老屋中跑出,要穿过马路跑到街对面,这时一辆飞奔的马车向我飞奔过来,赶车的“马达”族老人拉着缰绳不知所措,没想到这匹老马前蹄支地迅速停了下来,我被惊吓的站在马肚下一动不动,“马达”族老人下车把我从马肚下抱出,将我交给惊呆的母亲,淡淡的说了一句:这孩子好命。也许这就是奶奶一直在保护着她的这个小孙子,免受伤害。后来,我们离奶奶很远很远,奶奶在南国的天堂无法保护帮助我们,就这样一生在平庸中渡过,无论是心灵还是肉体更是经历了许多许多磨难。
奶奶在我还不懂事的时候就过世了,我只记得奶奶去世那几天家里特别热闹,大堂里和尚一直在那里念经,街坊邻里进进出出,来了一批又一批,在出殡的日子,奶奶就葬在了先达的义山。母亲告诉我,奶奶是吐血去世的,得了不治之症。
在后来的日子里,断断续续听老人们讲了很多奶奶的故事。
奶奶小时候因为家乡闹鼠疫,奶奶的父母双亡,奶奶的姐姐就把奶奶送到我曾祖父家,福建安溪金谷东阳后寮厝当了童养媳,曾祖父在印尼打拼多年,当有了积蓄后就把奶奶带到印尼许配给了我爷爷,那年月奶奶从闽南老家翻山越岭到了厦门,再坐小木帆船漂洋过海到了苏门答腊,无怨无悔的在这个家庭里操持着这个大家庭的生活。
奶奶继承了中华民族传统的美德,她从小就缠足,离开闽南到苏门答腊,不知道她在南中国海上是如何漂啊漂的到了印尼,当小船靠岸时,那窄窄的下船跳板对一个缠足妇女是有多困难,我们祖宗的传统又是不许男人背女人,爷爷在岸上看着只有着急,奶奶这时候跪在了狭窄的小木板上,一点一点从船上爬上了岸。奶奶一点怨气也没有,她这时候只有见到自己郎君的喜悦。
爷爷家在曾祖父的打拼下,在位于先达最繁华的街市盖了一栋两层的住宅,那是典型的闽南骑楼街建筑,爷爷家过去是经营百货生意,家境不错。奶奶虽然没有文化,但她对我父亲与姑姑的教育很重视,让他们在当地的最好学校读书,倾其全力培养他们。不光让他们在当地最好的美以美英文学校读书,还让他们继续接受传统的中华文化,我父亲和姑姑的中文功底就是在那时候奠定的基础,古诗文他们一直到老年都倒背如流。
在抗日战争时期,印尼也惨遭沦陷,父亲和国内的抗日青年一样,投入到这场反法西斯的战争中,父亲把家里作为反法西斯的秘密活动地点,在家里利用夜深人静的时候油印反法西斯刊物,奶奶知道他的儿子从事的是正义的事业,一直在默默的支持着我父亲的工作。直到有一天,由于叛徒的出卖,苏门答腊发生日本鬼子屠杀抗日人士的9·20事件,大批的抗日人士被日本鬼子抓捕,父亲也上了黑名单,直接被日本鬼子作为要犯,抓到了棉兰的特高科监狱。奶奶在此刻是绝对不能容忍自己的儿子让日本鬼子折磨,奶奶从先达小城多次不顾自己是缠足小脚,坐着火车到棉兰找日本鬼子理论,她坚信自己的儿子没有罪。后来,奶奶发动当地的华人乡绅及众乡亲,把父亲从日本鬼子手里救出了父亲。奶奶她心里一直有一杆秤,那就是知道自己儿子所从事的事业,是正义的事业,同样这个事业是为了自己的祖国。解放后,父亲离开苏门答腊赴雅加达驻印尼使馆工作,奶奶更是知道父亲是在为自己的祖国在工作,她一直为有这样的儿子而自豪。
奶奶的故事很多,那些故事一直像电影一样在我脑海里放映,时代过去了,我的奶奶就是在那个遥远的社会,走出来的华夏故国里那些穿着传统唐装,脚蹬传统布鞋,里面是缠着布带的尖尖小脚的普通妇女,她一生没有奢求,她一生承受的就是为自己家庭的操劳。也许在她小时候,她那个后来当压寨夫人的姐姐牵着她小手,四处讨饭的时候,她自己也没有想到,就是因为姐姐把她送给了爷爷家,她的命运才和赤道上的千岛之国有联系,一生也就没有再踏上故园的土地。当我每次拿起奶奶的照片时,她总是在微笑,似乎在述说着什么,这就是我的奶奶,在那遥远记忆中,她是一直在关注着我这个小孙子……。


我的奶奶和父亲与姑姑的合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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