混搭腔调

       ——集序

    文/ 雪瑶

当青春里弥漫着纪伯伦、弗洛伊德、莎士比亚、贝多芬等等的时候，你猜会出现什么？对——诗歌。
    郭峻峰的这本《混搭腔调》，从内容上看，其实并不混搭，共分为四个章节，诗歌两章，散文一章，散文诗一章。其实诗和散文以及散文诗从某种意义上说，并无区分。或者并无多大区分。这样为之，却显得有趣，仿佛在一个直线般的概念中翻新出了一些奇异。我宁愿这样理解：混搭，是说将不同时期的写作背景和写作时情绪呈现的状态交织在一起，达到以此喻彼，彼此呼应的效果。那生活的血肉仿佛衣服般层层包裹在肉体上，不同的硬度，属性，质感，声音，气味，温度交汇在一个叫做“现时”的空间里，在“我”中呈现。只有“我”牵动时光的流逝，只有“现时”永恒不变。混搭，即说将它们以某种关系联系在一起。
    腔调，追溯一下，源自传统戏曲中所强调的“唱腔”和“声调”，这里我愿意理解成一种在庞大的复杂的历史背景下，一种被压抑被束缚的声音终于从一个隐匿的出口发出声来。它呈现了时间的本质，在类似于巨大的无声之中，身份和存在互相咬合，在更辽阔的大地之上，人类面临的共同的困境如一面被泥沙侵蚀的铜镜，在这里得到了应有的昭示。
    从诗歌本体论的方面理解，腔调就是指诗歌的结构和修辞的声调。这本诗集从诗到散文诗再到散文，实际上呈现了一种递进的关系，一种源头性的概念。可能最开始的一首小诗就是一片磅礴的散文，也可能繁复的散文最后其实是一首宁静的小诗。在这种递进的关系中，“我”不断自省和开拓，最后掌握了其中的秘密。这些黑色的秘密，就是时光的秘密，或者可以大胆的说，就是诗歌的秘密。
    整体来看，混搭腔调，有那么一点时髦，戏谑，反讽。也有那么一点后现代的建筑美。或者正如当代装置艺术中的那样，表现了一个相当大的概念。不管怎么理解，也许都是对的。因为不管是一首诗，还是一本诗集，总是以情愿和不情愿（或者说不受控制，理应如此）的状态允许读者对其进行一定的误读，这就是读者的再创造。
    诗歌有两章。作者提名为青葱岁月，正如其名，作者回顾了求学时期的种种情形，青春期的迷惘和寂寞给语言带来了强烈的抒情意味，并且以一种典雅庄重的身份取得了抒情的话语权，使之变得理所当然又在情理之中，好像本该如此，理应如此。
    长发在太阳下飘动，恍若起伏的人生/何必一定要加上教授的砝码，我还是穿那件发白过时的外套，但有一个充实的世界，属于我/
    在面对未来迷惘的景图时，作者对身边的万物发问，一缕长发也可能贯穿古今，仿佛一个人的一生。或者可以这么说，作者处在这个特殊的时期，未来对他来说，是期许的未来，过去是无法释怀的过去，现在是怀疑的现在。在这种精神的层面上，正如西方哲人所说的：我每一刻都死亡了一千次。作者在一种复杂的想象中度过了自己的一世。
    如果说这是一种形而上的动作，只会带来停滞，单调，灰白，颓废的话，那么显然低估了作者的用心。在那个单调的年代，仿佛空气都会忽然掉落的青春迷惘里，作者穿透所有的迷雾，仿佛一支利刃切开了紧裹“存在”的表皮，何必一定要加上教授的砝码，何必一定要带着荣光和盛誉，青春，是一个人的战争。是自我的战争。它孤独有纯粹，无声又震耳。每一刻都带来新的启示和路途。每一个瞬间都直指永恒的存在。它的反光，哪怕再微弱，也会将漫漫人世照耀。我还是穿上那件发白过时的外套吧，作者在这里坚定了自己的立场。不管时代怎么风云变幻，世事怎么沧海几变，我只坚持我拥有的，它更合适我，更适合我存在于尘世的立场。虽然是件微不足道的事物，比如说过时外套，它确是我为人的准则和底线。我知道了人世的限度，就不会匆匆赶往某地，也不必担心会错过些什么。它让我展现了我为人处世的方法，培养了我的方法论，让我懂得了保持自身属性的完整，而这，在整个东方性中显得多么可贵。同时，它更让我懂得，从哪里来，就到哪里去！比如说，从古典回到古典，从中国回到中国。它提出了一个概念，像一只风筝，被东方的线索牵引，在风里飞行。但有一个充实的世界，属于我。作者此刻懂得了个人与时代以及历史的关系，从而形成了一个新的宇宙观，它清新而明朗，仿佛一个新自我，恰在我心中。
    我们不再抚摸别人的墓志铭/我们不再相信世界，我们不再需要世界/
    过去的光荣，过去的经验不仅不能适应青春的行程，同时引发怀疑四起。当世界以亘古变化的方式再一次轮转而来时，作者的迷茫转化成怀疑的矛头，它刺向世界和记忆的中心，找寻最深沉的秘密。世界已经是自我的垃圾场，是前人的共同经验体，是茂密的古人石墓群，触目处荒芜一片。作者需要更新鲜的血液来配合青春的生长，明确地知道，一种陈旧、尖锐、黑色的经验正企图覆盖在自己身上，暴风雨就要来临。而黎明是年轻，作者摒弃众人的世界来探索自己的世界。作者不再相信任何固有的经验才将自我照见。
    如果说这本诗集的诗歌部分主要特色描述的是一个青春的、直接的、探索的、纯粹的形象，那么中间的散文诗就该是更进一步的探索后的结果。是成长的又一阶段，是对现有经验的维护和重新编排。仿佛电影重新的剪辑，而产生了新的不同于任何的效果。作者提名为爱是一颗月亮树。爱是慈悲，爱是宽恕。爱是对这个既有世界保持距离的方式，爱是获得自我的方式，爱是矛盾后的短暂宁静，增加着生命的底色和重量。月亮树，柔和的事物，一抬头它就在那里的事物。一种模糊却又清晰的事物，在记忆中，在想象中，它一贯从它来的地方来，到你去的地方去。它是人生，根在你心，身在形外。
    在朝阳升起的时候，我把我精心编织的花链献给我的主人。那时我的心灵在无边的黑暗中仔细挑选出来的/
    我们不要求过多的欢乐，让我们用心灵默默注视。静静的，这是我们唯一的要求/
    朝阳升起，我把现在献给未来，这是耗尽天空和海水的现在，虽然我曾在无边的黑暗中孤独的编织，那些被我挑选的和未挑选的，都是时间的片段，共同记载着时代的形象和大地的呓语。
    我知道，人世悲多乐少，我不要求被更多的欢乐围绕，那只会带来沉醉和迷幻的一击。我相信内心朴素的感动更能打动我心。哦，宁静，这是我现在唯一的要求。
    作者在经历了青春痛苦的挣扎之后，此刻早已厌倦了鲜花怒放式的欢乐泛滥一地。用无尽黑夜得来的宁静，仿佛一湾湖水，在内心呼吸吐纳，吸收和消解着一切形式上的存在。宁静，是时光的另一种形式，是和“我”发生联系的结果呈现，它拉动了时间以最近距离来到作者面前，从而分辨出时间背后的自己与此刻的自己在本质上的不同。各种观念的、根深蒂固的、想象的语言都无法描述这种不同，它就是大地，就是抗争，就是生长。
    一个神秘的声音响起，走出这个贫瘠、充满危险的沼泽地，便是你们可以找到的天堂。这声音居然是阴森森的，充满了嘲弄，但又有一种不可抗拒的诱惑。遥远的天边，一幅美丽的景色。

    人类究竟要往哪里去？当命运的钟声无可抗拒的响起，当我们已经逐渐忘记了土地的含义，在石头森林里游荡，内心荒芜又危险，仿佛一座玻璃迷宫，不指向任何，无用而充满魅惑。幸福的意义才以唐突的方式被翻找出来。在面临人类共有的困境时，作者向命运发力，得到的声音神秘而带有嘲弄的意味。究竟这声音是谁发出的？是神？是某个高高在上，俯视大地深处黑暗之中的不确定的存在？还是内心深处另一个尘封已久的自己？人类在既有的经验上，仿佛肉眼眺望太空，对未来无可把握。或许，这就是美，对未知事物的危险的想象、对命运的怀疑和对现在的无声静守。命运一方面以严酷的法则对人类进行规范，一方面又抛出诱惑的风景来获取人类的想象力和探索心。它提供一切可能的经验和可被遗弃的记忆交织在任何一颗跳动不安的心脏之中。在自我和我之间，开辟出模糊的线索，只有那些懂得黎明的人，才能找到最隐匿的道路。
    最后的散文一章，作者将笔锋投射在思想的片段和边缘地带细微的触角之中，也许正应了那句话：越是边缘的，越是中心的。这章节的散文，它内容上的糅杂，形式上长短互补，有意识地避开当代某些主流意识的局限之处，从偏僻处发力，往往见奇效，灿烂一地。
     我相信，有一种建筑物，在完成的时候，它被冠以雄伟壮丽、完美圆满，甚至于十全十美。但当它成为遗址和废墟的时候，它才称得上伟大和神圣。
    这时候，作者的语言已经抵达丰收的彼岸，纵横处自有风景，左右间从容不迫。里面有个标题叫时间积木。这个词说的好，作者此时的形象仿佛一个坐在时间深处的人，将过往以积木的形式搭建起来，所有的路途就隐含在其中。在语言特色上，质感强烈，仿佛在他笔下，语言们都有了细小的茸毛。句子多用中短句，显得波澜不惊，没有对语言暴力式的占有倾向，从而更加开阔出一片新天地。在结构上，采取了分段式的结构，从而产生了一定的跳跃性，使之变得立体和形象。在整体印象上，奇特而轻盈，微言大义，往往从被人遗忘之处翻新出新的命题和内容，一方面从自身发出的声响仿佛时间之蜜，那经过充分沉淀和锤炼的花火般的语言仿佛黑夜里最美的风景。
    不足之处，是诗歌部分，相似主题和相似内容的诗歌太多，从而减轻了诗歌形式上的体积感，以至于在某些地方呈现出了空泛之感。使得整部诗集存在了一丝遗憾。可喜的是作者不仅是一个诗人还是一个商业上的成功者，一次商场的搏击，一千次成功的心智，一次国外竞标的失败就是一首认知世界与普通诗人截然不同的诗。相信作者以后会走的更高，写的更好。我很期待。

                                  2012年4月7日于成都雪瑶书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