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说再见，下次

电话打来，约在办公楼对面的饭馆集合。琳和我常这样促膝，静坐，小谈。然后各忙各的。

下班后，赶去。远远等。琳自人群中赶来，笑脸如花，如故。坐下来，一壶茶，几盘菜，两碗米。清清淡淡。几年来，我俩常在这种碰面中，且过班中餐。

琳是个不太爱说话的孩子，文静单纯，不争不夺，不温不火。小我一岁，晚我一年进单位。同在一座办公楼，又同住一栋宿舍楼。相较周边女孩子的处事得心应手，以及脂粉香艳，我俩显得傻愣愣。寝室里除了书，从传不出我俩的烟火香氛。都喜欢加班，不会甜言嗲语，又似乎没有别的太多业余。自然成了好友。人总会选择和自己相当的人做朋友。

初始琳，是单位一次新生座谈会。关于理想、现实以及人才的讨论。我正做一个关于人才的专题。端着个相机，像模像样的照着，还不时自认“睿智”的提问两句。琳一直坐在角落，不说话，淡淡笑。我写的那篇《毕业了，走进xx》，图文并茂，喝彩不断。送给琳看，她还是淡淡笑，提了建议，说把其中的两个照片和人名弄反了。顿时，不小的悔。

在一边不说话的琳，原来只一会儿的功夫，把每个人都准确对号。真正的智者，是用眼睛在阅世阅人。马马虎虎的人，才自认聪明，飞扬一阵，糊涂接连。过后看表格，得知琳自名校毕业，从事翻译，英语早过托福。那个看似木木的孩子，哪里像？又哪里是那些花枝招展的女生们猜得出？

单位女生宿舍调整时，我和琳同挤一屋，小住一阵。深夜，我写稿子，琳学英语。这样，常常通宵，一句话不说。天亮时，我催琳，该洗脸了。她说，再看会儿。一起去餐厅吃饭时，望着琳的一双兔子眼，我问她，干吗那么拼命？她说，万一哪天失了业，还能谋个饭碗。这话，常让我自省。

有时，琳和我也会彻夜长谈。说起老家、同学，聊起隔壁那些小女孩的厨艺与处事，以及光鲜与脂粉。这时，琳就是一个活泼泼的小女孩，一脸的天真灿烂。她说，她们都那么会说话，咱怎么学不会？在琳的眼里，有的大多是可爱。

偶尔有遇到欺负她的人，有我拔刀。管宿舍的阿姨中，有个特泼悍的艳俗女人。某日，此人正对琳凶巴巴的指令，我冲上去，很想说道两句。琳在后面，拉拉我的衣角，说算了，咱走吧。我瞪了琳两眼。由她拉着，灰溜溜离开。身后，那老女人把我痛骂一番。过后，琳说，“不是咱老实，是她太厉害。斗不过，就躲过去。再说管了她一个，管不了那么多个”。消了气，觉得在理儿。

后来，遇到一些个蛮横和想不通，想要说上两句时，常常想起琳拉拉我的衣角，还说，斗不过，就躲过去。

即便后来不住一屋，默契已成钟摆。加班到深夜，晚上披着星光回屋，人们睡梦之外，琳燃一盏灯，等着我。听到我的关门声，那盏灯才肯关掉。一室温暖的灯光呢，家人一样。

上班，下班，加班，吃饭，购物，洗漱，熬夜。一起，几年。淡淡的日子，淡淡的情谊。琳是我朋友中的一个。提及琳时，我从没自觉什么“最好的朋友”、“最亲的人”等等。淡淡的琳，从不用这样的方式让人记挂着。

后来，我有了自己的家，和琳常常几日不见。见时，亲人一般。几年的朝夕，已被岁月凝成生命里的一块，相依为命。

结婚那天，琳和妈妈站在一起，眼里满了泪花，却拼命掩饰住，不让我看见。此时，最好的朋友，替我挽着妈妈的手。朋友的声声祝贺中，我只知道，那一个表情，那一种祝福，最真挚。我也何尝不是，给我留一盏灯的那个人，怎么舍得。

……

吃完饭，我和琳抢着去付钱。这次，琳显得声厉，她说，下次吧。不容我反抗。快到楼下，琳说，本来不好意思说，我不在这儿干了。我一愣，去哪儿呀？没等我反应过来，她说，要回去。这个回去，是回几千里外的武汉。当天的车票。琳说，爸妈年纪都大了，身体又不好，自己一直这么远，照顾不上。

十字路口。一别，我和琳将天涯一方。有些话一出来，便开了一处闸。琳哭得像个孩子，还不停的拿出纸巾，让我擦擦眼泪。我怪她为何不早说一声，她说平时说话觉得好好的，说不出口，就怕这样。她不想看到我的眼泪。就像我，看到她哭，觉得揪心。

送她回了寝室，我飞快到单位对面的陶瓷城，选了一件红瓷的杯子，送到琳的面前，不等再看到她的泪，快速离开。一路飞奔，一路泪花。给我青春里重要的一个朋友，最好的朋友。

琳踏上列车，发来短信：带着你的礼物，保重。我回复：听说过没，一杯子的谐音是“一辈子”。看见它，你会想起对面的那片陶瓷城。

这里，有她数年的光阴，和相依为命过的朋友。

我在这里，每路过那家餐馆，会想哭。琳说，下次吧。下次聚首，在武汉。

朋友，淡淡的。天涯，比邻。

一个真朋友，是本真正有力的书。许多年后，仍会记着，在年青的时候，有个人对我说，再看会儿，万一失业，有个饭碗。更记着，她拉拉我的衣角，说算了，斗不过，躲过去。

这样的朋友，只一程，漫过沧海桑田那么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