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得任意东西
杨花榆荚无才思,惟解漫天作雪飞。
又到了这个季节,我眼前可不是柳絮,是真正的杨花,杨絮,杨树的种子。这个季节是自然肆意挥洒繁衍的时候,随处可见的壮观,随处可见的奢侈。
看到过大马哈鱼洄游繁殖的影像,一路艰险与执著后,是一场生命最后的狂欢和渲泄,大马哈鱼用生命完成生命的使命,可谓悲壮,可谓绚丽。那数不清的鱼籽,终变成数不清的小鱼,继续去完成冥冥中的轮回,从流飘荡,任意东西。
杨絮也一样,它从的不是水流,是气流,但同样任性。它像个不听活的熊孩子,在地上撒泼打滚,扭来扭去,又忽然躺在墙角一动不动,睡着了一样。有时又对苦菜地黄小蓟死缠烂打,像个滥情的年轻人一样纠缠不清无止无休。它可以不顾叶子的催促,刚离开又赖在树上不走了,也可以走从这一棵流浪到那一棵,从杨树窜上白蜡树或榆树柳树,还可以立志高远窜上房顶甚至通讯塔尖一览众树小。
如果不是被一只蝴蝶带离了航道,它还真以为自己是一只鸟了。
更多的时候它没有方向,没有目标,没有想法,随遇而安。车顶上,头发里,麦苗里,人家的睫毛上,饭碗里。壕沟里也不错,很可能看高远的前途,房顶塔顶上就成了一场豪赌,赌赢了是一道风景,赌输了就是一个夭折的梦,梦就梦吧,谁还做梦呢,谁还不是个梦呢,南柯一梦,一枕黄粱,魂断蓝桥,一场际遇一场梦,浮生若梦嘛。
它无孔不入,又钻进楼道里,悠哉悠哉地闲逛,随意拐进一间大房子,在人家脚底下厮磨。学生们在考试,有的在皱眉苦思,有的在闭目养神,有的已经神游万方了,没人理会它。它爬上桌房,无赖一样攀上笔杆,结果被一口气吹跑,翻起筋斗云。它旋转着擦墙而过,看见墙上的图,一张全国985、211大学分布图。它笑了,看着这些莘莘学子,作文都写不完,写个借“草”抒情的诗,非写什么“元嘉草草"!数学六个大题空着四个!985,211,近在咫尺也远在天涯,那是永远也靠不了的岸,永远也圆不了的梦吧。
它慢悠悠地飘过那条贯穿教室南北的“只要学不死,就往死里学”和“梦想与汗水齐飞,青春与战旗一色”的大红横幅,轻轻落在一个趴在桌上的女生的头发上,可还没来得及摇曳,就被过来敲桌子的老师吓得跳将起来,没办法,只有在屋子里孤魂一样流浪。
它忘了自己,一入楼门深似海,可能永远停驻在水泥的墙角,永远没有长成一棵树的机会了。它不知道黄金涨了,油价落了,哈拉少阅兵了,江西福建大雨了,山东教师弹性退休了……
其实那有什么要紧?那又怎么样呢?谁说一棵种子一定要发芽?谁说一朵花一定要结果?谁说落叶子归根?枝头抱香也是一种归宿,此心安处是吾乡,处处无家处处家。
我家的墙上有两张地图,一张中国地图,一张世界地图。我和儿子时常在地图前指指点点,敦煌月牙泉,四川青城山,北极有白熊,埃及的金字塔,苏丹乱着呢,洛杉矶湖人队赢得赛点了,巴西足球真牛,三毛就是去了这个撒哈拉……儿子用手拃了一下:咱和澳大利亚也不远!
好像一切尽在掌握。
实际上我们所到的范围,在地图上连个点也算不上,但这已经让人疲于奔命了。从家到单位,从单位到家,无数次地重复,甚至轧出马里亚纳海沟的深度。
人生不相见,动如参与商。
你可以在这里,也可以在那里,你皆有可能,你也别无选择。
你可以从流飘荡,任意东西,像那朵杨絮,去欣喜,去放赖,去偶遇,去品赏,去沉沦,去依恋。
生命是一场烟火,是一场邂逅,是一场自知的来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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