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
                      香格里拉绿云                
                                                                                                                       作者：申 岸 

 1
西部大学中文系二年级学生金池决定了寒假计划，急匆匆奔到校园对面的大通网吧，对着键盘做了几个深呼吸，让心情平静一点，给远在成都的网友香格里拉绿云发了一个伊妹儿。文字一个个从屏幕上兴奋地蹦出来：香格里拉绿云我一月十六日乘西安开往成都的K219次到车到手举萨特头像森林毛毛虫。
之后，又给父母寄了封信。告知他们今年寒假不回家了。到成都去和一个同学见面。他没说是网友，更不便说是女网友，怕父母不明白也不放心。并说到成都打工一段时间，给下学期挣点学费，减轻一点家庭负担。
他打小叫毛毛，学名金池，网上是森林毛毛虫。他的家在黄土高原，父母是和黄土一样朴实的农民。他是方园几十里唯一一个考上大学的娃子。从小生活在黄土地，做梦都梦到他家屋前屋后都是森林，太阳出来金光闪闪，在树叶树枝上悠闲地爬来爬去的毛毛虫绒乎乎、胖嘟嘟，那不很可爱吗？在网上和香格里拉绿云一聊钟情，自此有了森林毛毛虫的名号。父亲最爱对他说的一句话是在哪个峁上唱哪支歌，他现在越发深刻地理解了这句话的深邃含义：人是要变化的。他一旦进了西部大学即疯狂地融入了校园生活。拼命地读书，他从来也没有见过这么多书。第一学期一结束，就开始打工，基本顾住了自已的生活。也许是越贫瘠的土地越适合人们生长幻想和希望吧。也许越朴素实在的生活就越易于产生距现实生活更遥远的哲学吧。同学们在网上逗趣调侃说闲话玩幽默时，他却和香格里拉绿云大谈萨特，存在主义哲学，聊他的小说、戏剧，聊他的存在与虚无。真是物以类聚、人以群分。香格里拉绿云似乎与他一起同时成长、同时思索。他的父亲现在就是调动一辈子的生活阅历和经验也不可能搞清楚自已的儿子，一个黄土地的娃子的所做所为。金池没有对他父亲说上网的事，更不会说网友和萨特。父亲的一句话可能叫他无法回答：上网能当饭吃？
是绿云给他的生活打开了一条通道。他感觉自已同时也给绿云打开了一条条通道。本学期以来，他进而压缩开支，节约每一个铜板。增加了打工时间，攒了一笔钱决定寒假到成都去和香里格里绿云见面。萨特是他们的桥梁，他想象着出站的哪一瞬，一个美丽清纯的女孩子注视着他，然后带他到一个温暖的地方，喝一杯热茶，在热气腾腾充满茶香的雾气中，他们的身体也随着精神飘浮起来，一直向上漂浮。金池只要一想到这一时刻就有点控制不住自已。是兴奋、恐惧、对未知的预想？他觉得自已在巨大的热气球里，向着天空向着香格里拉纯净而碧蓝的天空升腾，但忽然操纵装置失灵，啪地一声爆炸。也象在黑暗的夜里，前面也许是渊薮。他在往前奔跑使劲地跑。金池觉得将有可能面临的两个禁忌象两把双刃剑悬在头顶：亚当、夏娃偷食禁果！网友不可见光！金池怀着幸福的慌乱心情期待着和香格拉绿云的相见。
2
华英缤纷，一个原本唇色饱满红润的女孩高中毕业的那天，白血病症状就更严重了。她感到死亡一天天的逼近。死神在笑着向她招手。是笑着向她招手的，她感到。生活的圈子越来狭窄，是网，给了她另一个虚拟——其实也是实在的现实世界。英特耐特互联网也许是上个世纪九十年代科学技术给人类最伟大的奉献。说网络可以改变一个人的生活方式和思维方式，绝对无需置疑。网络改变了人的物质世界，也改变了人的精神世界。
她度过了幸福的童年。体会了无忧而单纯的少女时代。她渴望在生命的最后一刻了解一个女人可能经历的事件将会是怎样的。是网帮助了她。六个月以前，那一段时间身体呈现出良好的状态。他请求她的父亲和继母：给我租一间房子吧，我只需要一台电脑。一张床、一张桌子和一些灶具就可独立的生活。
她父亲允许了。他知道女儿面临死亡的现实并不遥远。他不论怎样也得满足女儿的这一点点愿望。还有，厂里已破产，他必须到外地一个朋友的企业打工。挣钱给女儿治病。还有，女儿与继母向来有极大的隔阂。
那时正是华英缤纷在网上与网友深水火焰友谊迅猛发展的时候。深水火焰想见她，说喜欢她，甚至还表达了爱恋之情。
华英缤纷搬进了一个小区一个一室一厅的单元房，继母每周来送一次生活用品。第一天起，她就有了点做女主人的感觉，这令她非常兴奋，这一天起，她把每一天的感受都与深水火焰手谈。她没有对深水火焰有任何的隐瞒。她尽可能告诉他关于她的一切。
只有一点说法不实。她说因为病情较稳定不需做化疗了。实际情况是：化疗后，头发会脱落得更厉害。她想让深水火焰见到她的那一刻，她的头发是乌黑的、发亮的，飘逸的，舞动着女性柔媚的风采。她拒绝了化疗。她要保持住那一头黑发。她宁可生命短些，但绝不放弃这一次和深水火焰——一个她喜欢的年轻男人见面的机会。若非如此，还不如由生命飘逝而去吧。
几年以来，她对死亡、痛苦已经看得淡了。或者说痛过了、死过了。还惧怕什么呢？现在她象是一个新生的婴儿，当然是在一个特别的环境中孕育出来的生命。她只有这么一个愿望了。深水火焰说要来看她，她的这个愿望就已经注定这是她生命的唯一。
当那段令人兴奋的文字蹦着出现在屏幕上时，她也输入了自已的希望：深水火焰我等你等你等待与你的相见感谢你给我生命的完满每天早晨8点当太阳升起时我的门就开着直到太阳落下我等待你的到来华英缤纷。
她已经极耐心地等待了两周，深水火焰仍未出现。她自笑自语；兴许是水象大海一样的深，太深了，火焰升出海面闪耀太需要人去等待吧。
3
森林毛毛虫一进入西安火车站候车大厅，顿时就觉得浑身暖和了。这个城市的冬季又干又冷。成都应该比较温暖湿润吧。候车的人很多，尤其是每年的高校放假、开学，部队接兵和五一、十一两个黄金周期间，更是人山人海。在西安已经是要提前一周才能买到指定列车的票。大厅里空调开得又大，不一会儿，森林毛毛虫就不仅暖和，而是浑身冒汗了。周身象爬满了小虫子。他脱掉大衣才舒服了些。
电子屏幕打出西安——成都K219次开始检票的告示。坐着、蹲着的人群轰地一声立起身往检票口涌去，人挤人，人身贴人身。好不容易到跟前了，可森林毛毛虫的脑子嗡的一声之后就麻木了，他掏遍了所有衣服口袋，钱夹子没有了，而那张见绿云的车票就在那里，还有他所有的钱，包括零钱。
他被人潮推着来到检票口，他两手空空，嗫嗫嚅嚅地对检票员说：我的票丢了。被偷了。
那就去公安室报案吧。工作人员说。
能不能能让我进去？
不能。
他失望了。
等人群过去之后，他走出该死的大厅，太热的大厅，要不不会脱大衣，也不会丢钱包的。早知道我就不脱大衣了。
他重新置身于寒冷之中。而这只是一晃眼间的事啊。希望与绝望之间的长度是这样经不起度量。他甚至没有给绿云打电话的钱，甚至连乘公共汽车的钱也没有。到那去？怎么办？
难道我不是在自导自演一场萨特的情景剧吗？是的，我陷入了一个特定的人生境遇。萨特将会怎样戴着厚厚的眼镜片在遥远的地方拷问我。
他想，既已如此，就相信命运的偶然吧。人生不就是一个个偶然关联起来的吗？哈哈，哈哈哈，看啊，剧场的大幕拉开了，你们看啊，我是主角。主角，知道吗？是我。我会演下去的，我会演好的。你们等着瞧吧。哈哈，最后的笑声他没有忍住，发出了很大的声音。引得急匆匆赶车的人纷纷的疑惑。
他拐进一条街道。暗暗在心里跟自已打赌，要拿到第一个信息显示的工作，无论是做什么只要管住就行。学校一放假就封门了，住不成。
街道上招工信息很多，但他坚决地信守自已的诺言，走进首映入眼帘信息的一家。这是一个名叫神水纯净水公司的送水站。他进房间时，一个老板模样的人正烦噪不安地在发脾气：这咋弄嘛，信息出不来，咋给人送水嘛。另一个年青人正鼓捣桌上的电脑。脸上已经冒汗了。屏幕就是黑乎乎的没有任何显示，他不确定地在键盘上东敲敲西敲敲，就是出不来。老板说：这咋弄嘛，计算机公司的人今天不得空，晚上才能来。
金池旁边看着，看这些人在忙也不便于作声。
哎，小伙子你有啥事？
我想找一份工作。
到这找工作？我这是要送水的工人。
我就是应聘送水工。
会电脑吧？
送水工也要计算机知识？
哎哎，不说了，你能把这电脑弄好，就收你了。
金池笑了笑，他坐入那个脸上冒汗人让出的位子，把显示器电源线拔下来又换了插座位置。电脑显示一切正常了。
老板拍了一下脑门。笑了。对先前那个年轻人骂道，你们这些瓜逼，一根筋。你看人家。哎，小伙子，我这规矩是要把身份证留下的，没有住的地方就住这。晚上就当是值斑了。中午管顿饭。金池递过去身份证、学生证。老板呆了，也乐了。嘿，大学生，你是来体验生活的吧。行，你安顿一下就去送水吧。
4
在同一时刻，在同一个城市的另一个角落，华英缤纷面对屏幕等待着奇迹的发生。两周以来，她已经没有了深水火焰的任何消息。她不相信他会食言，不相信她会在旅途中发生了什么意外，不相信他会在启程时丢了钱夹和车票。不，不会的。她宿命地相信，他已经到了这个城市，来到了离她住处不远的地方。她知道，深水火焰是个极幽默的人，他一定会开一个极大的玩笑，幽一个大默。把这次见面摆布得象一出戏剧。给我一个惊喜，也给我一个极深刻的印象。
她眼睛望着屏幕，耳朵却听着楼道里发生的各种声音，她坚信这将是个不可思议的奇迹，坚信楼梯会响起一阵有些夸张的男人的脚步声，然后：有人敲门，奇迹发生了.......
奇迹，真的发生了，先是从数梯传来一阵由下而上的脚步声，如想象的那样，脚步声显然是个年轻男人的，显然大大地夸张了，咚咚，咚。然后，有人敲门。
她望着他，不，是端祥着他。他真的很幽默，真的很年轻。面相真的很慈善，一双大大的招风耳有些淘气，也有些滑稽。和想象中的情景那么一致，她甚至怀疑自已是在做梦。
他说话了。你好，我是神水公司.......
她打断了他的话：深水火焰！欢迎你的到来，我天天都在等你。
我是才来的，再则电脑出了点问题，所以没有你的信息。
难怪呢，原来是电脑坏了，两周以来我一直等待你的到来，可你一直也没有信息给我。我相信你会来的，我的生命不多了，我知道你会满足我这个唯一的愿望的。这不，你来了，我相信我不会失望的，我跟自已打了个赌，我等你三个星期，如果到时候你没来，那将是我的.....我的另一个日子了，那个必将发生的事情会在第三周的最后一天发生。
森林毛毛虫完全惊呆了。他先是惊恐，自已第一次送水就发生了错误。接着是想自已又陷入了另一个萨特设定的境遇。他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办？他从她的言谈中大致可以勾勒出一个故事梗概：她，一个女孩，由于尚不知晓的缘由，生命中会发生一件令其精神和肉体毁灭的事件。两周前曾和一个心爱的男网友约定见面的。似乎这是她生命存在的最后一个理由，也是最后的一个希望。
他现在真的有点不敢再解释再说明什么了。因为，那将会使他陷入一个更可怕的境遇：他将眼睁睁地看到一个年轻的女孩因为他的诚实而悲痛欲绝，彻底丧失生活的信心，甚至死亡。他将象一个士兵在异国的线场上误杀一个并不认识的人。而这颗痛苦的灵魂将会象冤屈的鬼魂一般附着他的一生，神明、人道、良心将会不停地拷问他，折磨他。
走到这一步，我可以演戏，仍然可以当主角。完成自已的创作，但这个主角绝对不能发生杀人的情节。森林毛毛虫将接受另一个角色的安排。这个角色没有杀人的任务。
良心，或许也是博爱吧，对于与自身毫不相关的人也发生并承担厚重的怜悯之心。金池此时甚至觉得自已也有这么高尚的境界。
他极力尽快进入那个叫深水火焰的角色。他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呢，按照她言语中流露出来的舞台提示：他爽朗、幽默、甘肃草原成长的大学生，爱开玩笑，风趣，还有......还有，随机应变吧。情景剧总是这样的，场景变化，情节的变化都太突然了些，偶然的因素太大了。比如萨特的《苍蝇》《禁闭》《死无葬身之地》《恭顺的妓女》《脏手》《魔鬼与上帝》，哦，还有《阿尔托纳的隐居者》，这几乎是萨特戏剧的全部了。
啊，寒冷的冬天啊。这一刻温暖了。森林毛毛虫闻到了奇异的茶香，那缭绕的雾气飘到屋顶上。真暖和呀。华英缤纷过于白晰的脸颊居然染上了两朵红晕，嘴唇也有了弹性和红润的光彩。
他还假装不客气地饱饱地吃了一顿她亲手做的晚饭。他们聊得好开心，象是认识多年的老朋友一般。
华英缤纷说：你来了，现在在这里了，我们在网上的手谈结束了。从现在到以前的历史就让它们全部蒸发掉吧。让虚拟让位。我要从现在重新开始认识你。好吗？
森林毛毛虫巴不得如此，如果再多谈些他们之间在网上交往的细节，那他准会闹出大笑话的。
天晚了，森林毛毛虫起身告辞：我这次来西安，一是看你，另外顺便办几件事。这几天白天我去办事，晚上来跟你聊天，好吗？
5
第二天，神水公司送水站的老板听金池说昨天那桶水被人偷了，并没有多说啥，只说：你娃也倒楣，第一次就丢水。是这吧，我看你娃是老实娃不说啥了。从工资里扣了就行了。今天起门口那辆三轮车归你用。金池心想这老板真不错，以后一定要感谢他。
他每天给客户送水，晚上就到华英缤纷那儿去吃晚饭、聊天，然后回到水站值斑、休息。他已经适应了生活给他确定的角色。经过和她的交流，他甚至已经没有了演戏的感觉，而是朴朴素素，实实在在的生活，现实的生活。他喜欢和她谈话，喜欢那双明亮的眼睛，钦佩她的关于生命关于生活的态度和思想。她不得病的话，说不定现在跟自已在一个大学一个系甚至一个班同窗呢。
第五天下午，金池在给一个楼上用户送水时，放在门口的三轮车被偷了。他告诉老板开学以后家里寄来钱一定连水带车给你赔。老板说，不说了，赔偿的事以后再说，今天起你就不用上班了。证件先押这。
他被开除了。没有证件是找不到工作的。他沮丧不堪。
他还想碰碰运气，在大街上转来转去，想再找一份工作，但没有一家愿意接纳一个没有任何能够证明自已身份的人。他象一张旧报纸被揉成一团随手扔在大街上，任由过往的路人踢开，被出租车、公共汽车、摩托车、自行车轻易辗过。今晚哪里是歇身的栖所，是象城市流浪汉一样住在高架桥下还是僻静的垃圾堆边，还是深夜的街边？
他久久地沿思。冬天的夜来的特别早。该去华英缤纷那儿了。如果不去，她会伤心的。他想到她，一个患了绝症并数着天天完成自已生命过程的女孩居然都有那么强烈的生活信心和热情，世界上所有的苦难与悲痛能抵得上她的苦难与悲痛？没有。而她唯一的幸福和仅有的欢乐就是等待那个叫深水火焰的家伙，和他在一起相伴几天而已，这就是她最大的愿望。我和她比又算得了什么。不能弃她而不顾。我现在是深水火焰，一个风趣、幽默，开朗，一个富于男子气的人。一个她深深爱恋的人。他想起昨晚她说：为了见到他，为了让他看到她一头柔媚的头发和女性的风采，她停止了治疗。他哭了，泪珠长长的一串接着一串。她为了生命最后一瞬的闪光与美丽，为了那么短暂的一瞬而宁愿献身。这对人的良心是何等的震撼。
森林毛毛虫终于又来到华英缤纷的住处。她几乎是张开双臂迎接他的。他现在是深水火焰，他现在是一个开朗而风趣的人。他放下手中的旅行包说：那边的宾馆离你的住处太远，今天准备换一家住。
今天的晚饭与往日不同，多了一瓶红葡萄酒，他问有什么事要庆祝。她调皮地笑笑，说：前几天忘了，今天想起来了呀。
他说：一定是个什么日子。
她说：那你猜猜？
他装模作样地眨着眼睛：你的生日？你老爸有好消息？
她看着他的样子，爽朗地笑起来。伸出一个手指直摇晃：不，不，不对。
那我们总得为干杯找个理由吧。他说。
她已举起杯来，说：今天是星期五，也是见到你的第五天，就为星期五干杯吧。
高脚玻璃杯碰的声音很清脆。鲜红的葡萄酒汁溅出来洒在手上粘乎乎的。
他向来不喝酒，可他们越说越兴奋，你一杯我一盏地，整个房间充满了欢乐。一瓶酒居然喝干了。
已经是深夜了，森林毛毛虫还没有离开的意思。华英缤纷的头温软地靠在他的肩头。他不忍心断然地说离开。再说，出了门又能到哪里去呢。
终于还是开口了：我该走了，太晚了。对了，我想告诉你，我准备后天离开，回老家去。
他想的是明天去学校找他的班主任老师借点钱，想回老家去。他没有办法再呆下去了。
许久，她没作声。他感觉他的脖颈湿湿的，象一条温暧的虫子在向下爬，往他胸脯爬去。他双手捧着她的脸。她哭了。无声的哭，有些害羞，有些茫然，有点不知所措。
他再一次说：我该走了。但声音并不坚决。
她不作声，看着他，定定地看他，好象他一走，就永远地不能再见。
她说：这乡晚了，天又这么冷，你要到哪里去泥。
是啊，我到哪里去呢。他沉默着。
如果，如果你是火焰，就冲出水面来吧，燃烧我，把我熔化了吧。
她吻 了他，他，也吻了她。
不，我不是火焰，我是森林......
她用手指堵住他的嘴，说：如果是森林，就用你巨大的绿色完全地覆盖我吧。
不，不，我是火焰，深水火焰......
今晚，我渴望被你然烧。
森林毛毛虫点点头。她拥抱着他喃喃地低语：谢谢、谢谢......
6
第六天一早,森林毛毛虫去学校找到了班主任老师借到了钱，他笑自已，也笑萨特,他想起萨特在外旅游宁可走错,也不愿向人问路，这叫波芙娃大惑不解。还有一次钱没了，也弄得很尴尬。以后出门,总是把他所有的钱都带在身上。他今天终于背叛了萨特,他没有办法再把境遇戏剧演下去了。他想落下帷幕。他想今天晚上请华英缤纷到老树咖啡去坐坐。他想给她一次象模象样的情人约会（网友约会?）。然后，明天回黄土地去，老家的土地丝毫没有虚拟成分，人们几千年来从来就怀着恐惧地心情踏踏实实、本本分分地侍弄、对待黄土地。从来不敢玩半点虚的东西。白天有活干有饭吃，晚上有睡觉的地方，这是父辈们最大的欢乐和幸福。谁说不是呢？
明天回家前还要给香格里拉绿云发个伊妹儿，老老实实告诉她这一切。还要想办法从华英缤纷那了解到深水火焰的联系方式，也告诉他这一切，并要求他从网上蒸发。永远从华英缤纷的生活中蒸发。再次与她联络可能是对她最大的伤害，就让森林毛毛虫来将深水火焰的角色一直演下去，直到，直到.......他不愿这么想，可那个词还是从脑海中跳出来；直到她死亡。
他排着长长的队买好了明天下午的长途汔车票。然后朝华英缤纷的住处走去。
敲门。没有应答。
再敲。仍然没有开门。他脑子一闪：是不出事了。
他继续大声地敲门大声地喊：华英华英你快开门，是我，深水，快开门。
隔壁邻居出来说：这家人出去了。
知道去哪儿了？
中午来了一辆出租车，带着那个姑娘走的。她妈也来了。
到哪儿去了，知道吗？
那就不知道了。这一家是租房户。我们不熟。邻居退回自家，关上了门。留下他一个人在那里发呆。
他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这一夜，金池没有去住宿，他在寒夜里等了她一个晚上，她房间的灯光一直没有点亮。
7
第七天，直到中午时分，森林毛毛虫蹲在华英缤纷的门口仍然在等，他太疲倦了，睡着了。
有人拍了一下肩膀。她是一个中年妇女，问：你是不是深水什么的？
他惊跳起来，是。我是，华英缤纷呢？她到哪去了，快告诉我。
你是说华英吧，她走了，今天凌晨一点钟。
走了？去那儿了？
她死了。
他的头象被一柄榔头重重地打击了一下，身体猛然一晃。
她昨天中午给我打的电话，说身体很不好。我把她送到医院。凌晨就出事了。她临走前让今天中午前一定把这封信交给你。
她在哪家医院？我去送送她。
她不让告诉你，她不希望你去见她。中年妇女是华英缤纷的继母，她打开门，拿出森林毛毛虫的挎包递给他说：你走吧。我也去料理她的后事。说完，她走了。
森林毛毛虫打开信：
我不知道怎么称呼你，谢谢你在我生命的最后时刻（可能是最后的时刻，我有强烈的预感）陪伴我，点亮了我生命中精神、肉体之灯。她终于无悔无憾地燃烧了一回。谢谢你，谢谢。自我患病以来，就极讨厌人们对我的同情。但我衷心地感激你博大宽厚以至甘愿牺性自已的那仁慈的悲悯之心。因为你，我将永远地爱人类。我为我生命的完满而感到巨大的幸福。
请你原谅我，我是后来才觉得你可能不是深水火焰的。但是我不愿意承认这个现实。我是怀着一个落水的人在没顶之灾即将发生的时候想抱着一线最后的愿望而欺骗了自已，请你一定原谅哦。
我有预感，所以等你离开时，我就抓紧写这封信。如果我能挺过明天，也许还有见面的机会。再见了。我不能再写下去了。我现在就得赶快打电话给我的继母送我到医院去。
深水火焰，请允许我这么称呼你。我爱你。
另处，我还要感谢英特耐特网，是它使我的生命发生了一个神奇的故事。华英缤纷周六早上。
8
森林毛毛虫到网吧给香里拉绿云发了伊妹儿。很快地收到了她的回讯：因为你的缘故，我将永不再进入英特耐特网。网上人是不能见光的。哪怕是这样想，也是犯了禁忌。你，我，都是坏规矩的人，理应得到惩罚。美丽而虚拟的网络童话结束了，而你，是——虚拟终结者。永别了。
香格里拉绿云现在就将蒸发到蔚蓝而纯净的天空......

森林毛毛虫脑海一片茫然。他只想在登上归途前去华英缤纷的住处再去看一眼，作最后的告别。
他来到门口。一个风尘仆仆的年轻人正在敲华英缤纷的门。
请问你找谁？
我找华英缤纷。
你是？
我是深水........
你是深水火焰?森林毛毛虫急切地打断了他。
是的,我是深水火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