树的骨头（组诗）

□小  米

 

 

树的骨头

河滩上有一根骨头样的木头。

白花花的纹路，无枝无叶，无皮无肉。

 

它太像骨头了，低头查看才发现

它是木头，不是骨头。

 

这一根木头，在河流的冲刷下，

丢弃了可以丢弃的，

留下了必需留下的。

 

河已不想继续打磨它。河把木头

搁在岸滩，让人发现它、看见它。

 

它是木头，一直都是。

我却认为，它已成了树的骨头。

 

鳄鱼

凶猛，彪悍，防不胜防。

与一头鳄鱼的邂逅，让我的后背顿生寒意。

 

它太丑了，在我见过的动物里，

鳄鱼算是

最丑的了。

但它跟我一样，有饱满的食欲和爱欲。

这也就够了。食欲维持生命，而爱欲

促使猎物和自己，

缓慢地，进化着。

 

在一条河里，鳄鱼静静地

潜伏起来，很长时间，一动不动。

猎物发现不了它。

我几乎看不到它。

它的嘴巴极具耐心地，等待着

送到嘴边的肉。

 

不是鳄鱼太懒，

是它太工于心计了，太擅于生存了，

隐藏在污泥浊水中，它的身体却与这些

发臭的泥浆，没有任何关系。

就像我。

那么，我是丑陋的吗？

问过自己之后，

我不易察觉地，摇了摇头。

 

箭毒蛙

箭毒蛙色彩亮丽，从不敏捷。

它匍伏在一片巴掌大的叶子上，

而这一张被目光

夸张了的眠床，

正在轻轻地，摇曳着。

 

突然，箭毒蛙被一只更大更莽撞的蛙，

吞入口中，又慌慌张张地

吐了出来。箭毒蛙只是

动了动。

它不害怕，不逃走。它用不着逃。

这都是因为，

在这个弱肉强食的世界上，

没有谁吃得了它。

尽管它很小，太小。

 

刚一出生，箭毒蛙就对寄身的雨林

说了这么一句话：

“我是有毒的。”

它说到做到。

但箭毒蛙不中毒，

藏在皮肤里的毒，也妨碍不了任何人，

只对觊觎它的人，无声而又一直地，

敲响着

警钟。

 

柏树林

这是一片斜坡上的

柏树林。冬天，别的草木

都落了叶了，它们还跟

刚刚栽植的时候，是一样的，是绿着的。

即使风吹的时候，这些柏树

也不怎么想动。风要是较大，它们就

稍微意思一下，又不动了。

 

这些柏树，一棵和一棵，彼此紧挨着，

但它们的叶子、枝条，各自倾向于

各自的树干，并不探头探脑、蠢蠢欲动。

 

像在思考一般。

像入定的老僧。

 

飞行途中

飞在万里晴空，突然没了头顶，没了仰望，

只有俯视，只有身下。

 

风雨、阴晴、崎岖，都在身下。

万顷白云的波涛，只在身下翻滚。

 

大地小了。山峰低了。江河瘦了。世事远了。

 

我身边有人，但他们是

与我无关的匆匆旅人。

 

只有时间跟着我，从出生起，时间跟定了我。

 

只有亲人在心中。只有归途在心中。只有家

藏在心中。此刻无国、无我、无其它。

在飞行途中，既不能作为，亦无关大志，

只有肉身在穿越，只剩远见，迅速莅临。

 

瓜藤

攀附在墙壁和树枝上的瓜藤已枯萎，

不再探索，也不开花。瓜是有过的，但不知

瓜都去了哪儿，只有藤还在，还冻僵着

生长与奉献之姿。叶子还在，还是老样子，

它已失去绿色、水分，

不再招展，也不期盼。但我记得

夏天时，瓜藤那么蓬勃，

仿佛身上有使不完的劲。

仿佛没有什么能阻挡它、不让它美着它的美。

现在它已美过了，付出了，

被风轻轻一吹，既可倒塌、也能破碎。

《飞天》2016年7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