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作五首

□小  米

 

不同的河流

几个孩子越过防护栏，到了河边。

他们跟河仍然是有距离的，但不是

防护栏所阻隔的、从路上到河边的距离。

他们的童年在别处，不是河边。

我的童年丢在一条小河边，再也找不回来。

我看不到那条河。

据说河已越来越小了，小得

快没有水了。但它仍在默默无闻滋养我。

它当然是家乡的河。

从前我可以随意下河而不呛水，更不会被河淹死。

我刚刚看见的这一群孩子，有可能会。

他们从未面临这么大的水。

他们面对的是更大、更粗野、更浑浊的河流。

不是小河。不是家乡的河。

2015年1月12日

   

死魂灵

两个鬼的谈话无人听见，鬼话连篇。

有人穿过两鬼之间，鬼未发觉，

仍然各说各的。它们都想让对方先听自己的讲述。

谈话就这么失去了听众。

它们是一个男鬼和一个女鬼。它们也有可能是

一个老鬼和一个小鬼。

它们说得激烈，但不是谈情说爱。

它们已经没有爱。它们的爱在还未死亡时

就已草草用完。它们无爱的躯壳，

继续在大地上，行尸走肉。后来，

它们一前一后，都死了，身体也扔了。

从躯壳里抽出来的死魂灵，

在生前从不曾去的场景中，风一样游荡，无根。

至于方言嘛，它们活着时，据说就已记不得了。

2015年2月2日

 

我爱黄脸婆

有人说我不懂爱情。我当然不懂。

他说的爱情是爱不爱的事，非关生活，非关责任。

我说的不是。我说的爱情是洗衣做饭问题，

习惯与谅解的问题。我可以不再爱着她，

她也可从此不爱我。但我不能没有她。

都说男人是头犟驴，我家黄脸婆恰恰是那拴驴的绳子。

有人认为这样的婚姻他受不了。我却认为，

没有我家黄脸婆的唠叨，我一天都活不了。

2015年2月3日

 

直挺挺

年夜饭不是给活着的人吃的。是给

死了的列祖列宗，吃的。

每年除夕，他们必定回一趟家，吃一顿饭。

儿孙将家搬到任何地方，他们都不会走错路。

他们认得家门。他们是那么多的人，

不知给他们预备的饭碗够不够，

是不是每人都吃了一碗饭。也不知刚过门的新媳妇，

列祖列宗，认不认得。

这一顿饭恰恰是新媳妇做给他们吃的。

他们吃了饭之后，是回了坟墓，

直挺挺躺下？还是，

回到牌位上，直挺挺站着？

他们是不是骄傲地保持着应有的自尊？

活着时他们从未躺得那么直，从未站得那么直，

不人不鬼的。做了鬼之后，可以不管不顾了，

倒还活得有了人样了，受得起尊重。

2015年2月4日

 

掘地

掘地三尺，我未挖到黄金。

掘地三百尺，仍未看到黄金。

掘地三千里，依旧没有黄金。

 

我不死心，继续掘地。

我要掘到地心。

掘到地心之后，还是不见黄金。

 

地不能不掘。

 

换一个地点，我接着干。

但在动手前，

我已做好掘不到黄金的

心理准备。

2015年2月7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