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六首

 

□小  米

 

 

树的骨头

河滩上有一根骨头样的木头。

白花花的纹路，无枝无叶，无皮无肉。

 

它太像骨头了，低头查看才发现

它是木头，不是骨头。

 

这一根木头，在河流的冲刷下，

丢弃了可以丢弃的，

留下了必需留下的。

 

河已不想继续打磨它。河把木头

搁在岸滩，让人发现它、看见它。

 

它是木头，一直都是。

我却认为，它已成了树的骨头。

2014年1月20日

 

桦树

在比我高很多的桦树身边，

我停下脚步。

树叶落光了，树皮破破烂烂的，

有些已掉落，有些挂在树上，即将掉落。

我随手揭下一张桦树皮，它们比纸还薄。

曾有人在树皮上写字，那是

很久以前的事，现已无人那么做。

桦树的字写在骨子里，我看不见，读不懂，

也无一人想读它。

我丢下树皮，让风吹走岁月。

我的身子靠在桦树的身子上，

只为得到片刻喘息。

2014年2月13日

 

在午夜

午夜之后，天亮之前，我独自一人

穿越空荡荡的长街——平时喧哗繁忙的大街，

此刻空无一人。仿佛大世界

只剩一个小我在苟活。仿佛我是

去往地狱之途：灯光昏暗，影子拉得很长，

仿佛我不再是我，是变异的我，扭曲的我。

 

我已明白：我遇见了真实的我。

我比白天还清醒。我比孤独更孤独。

我爱午夜。

我突然就爱上了醒着的我，在走的我。

但在从前，我只爱人民，

像忽略夜色一样，我常常忽略了自己。

2014年2月20日

 

雪曾暗中来过

昨夜，雪给最高的山峰一一授予纯银的桂冠，

但它没能给山

穿一件棉袄、甚或一双皮靴，

更不曾给寒冷的大地盖一床薄被。

雪肤浅地来过一次了，今天早晨就已不能看见它。

在今天、在早晨，雪也是这么诏告众生的。那时

雪已神一般退隐，在起伏不平的大地上，

唯留一缕潮湿的印迹，但没有雪，

只有最高的山峰知道，雪曾暗中来过。

2014年3月7日

 

错觉

在高速公路上，眼前的一切

来得太快，经历得太快，在高速公路上，

两边的风景消逝得太快。我还不曾看清，

它们就躲闪一般到了身后。

我将目光投放于远处的山顶。山顶上

只有草，但无树。

我看到了山谷里的树，我突然发觉，

活在谷底的大树还不如长在山顶的草高。

要是能把山顶上的草和山底下的树搁在一起，

肯定有所不同，但我坐在飞速前行的汽车上，

还不曾对比，就已经过了它们。

2014年3月7日

 

中途

在一块山坡上，衰草和顺，而大小树木

生来挺拔。在一条河的中游，两岸宽阔，流水不惊，

鱼虫潜游水底，它们的行踪，不想被谁指认。

 

我已走到中途。我已站在山坡。

我老是回头望望山下，偶尔抬头，瞅一眼山顶。

我已不想攀登，但我仍被习惯所驱使。

我在心底流淌着一条执拗的大河，

不再浪花，亦无波涛，只无声潜行。

2014年3月11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