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米的诗（十首）

 □小  米

 

忽略

不像鸟  使用了

它自己的翅膀

羽毛下的气流  被记忆收藏

 

坐在车上

我走过的地方  了无痕迹

只有车辙横陈如伤

 

车负担过我  但我轻轻地

被车忽略

 

途经异乡

来到此地  我不欲跟本地人

有任何瓜葛  也不想打搅谁  招惹谁

来就来了  走的时候  也不牵挂  遗憾

 

我是一个过路人

此地不是我的目的地  我也不想给它

留下什么好印象  坏印象

 

我不想让谁记得我

不让人明了我的行程

我的来与走

像起于无形又终于无形的

一缕微风

不改变什么  不留下什么

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故乡也是异乡

我是我的陌路

 

夜色如水

夜色雾一样降落  水一样填充

比墨汁还稠

在没有缝隙的广阔里

如果我在动  我仿佛就是

一尾游在深海里的鱼

不会有人看见我

无人发觉我  但我的鳍

从未停止切开波涛  我甚至知道  在我

离开之后

所有的痕迹  都将愈合

仿佛我未经过  仿佛我不曾努力过

仿佛我是不存在的

只有我明白  在我

路过的地方

夜色曾被轻轻地撕裂

 

细小的事物

一株菠菜

匍匐在地　哪怕它站着

也像坐着　或躺着

它的身子里藏着的　也是营养　也是甜

 

在这个世界上

有很多细小的事物　除非

放下姿态　我才能看到它们

微弱但不卑贱的

生存

 

我经常这么做

但我觉得

我还是做得少了些

 

面对它们　我不能不歉疚

不能不为自己

所谓的高大　倍觉脸红

 

它们跟我一样

心里藏着的

也是整整一个世界　跟我一样

它们随时准备着　也要付出自己

 

草图

烟灰和灰尘落在桌面上

一团水渍　画着奇怪的草图

已经干了很久了

椅子觉得冷　不是心里冷

是它的骨头　平淡地冷着

 

满眼安静的物体　它们像我

又不同于我

它们的意识里并未藏着豹　现在

这是一块荒弃的林子

阳光的腿短了许多

风从思绪的缝隙里

钻进来　水悄然溜走

 

爱你的　都在

你爱的都不在

 

没有什么

岁月在世界各地寻找你的漏洞

霜藏于额顶  躲避着眼睛

 

你跟自生自灭苟延残喘的

草们  一同

歇在山腰上

 

寂静像爱一样静

 

阳光已经跌倒  路在前后坎坷

这是眼里的山和脸上的川  在作怪

 

没有什么到来  除了时间

没有什么离开  除了时间

 

没有什么不会继续

 

否定

抬头的一瞬  我在阅读天空

我低下头  脖子酸疼

 

大地从来不舒展  不广阔

它蜷缩于脚下  从未被谁仰望过

 

我对我说

水被喝  水就不在原来的地方了

水以血的方式  泪的方式

储存在

我体内  以另外的姿势  形体

以更内含的浓度

 

当我行走在天地间  等待已经

被否定

 

单相思

钱花完了

就花身体

身体腐烂了

就花声名

声名用光了

就消失

像用橡皮

擦掉一个写错的字

 

我不吃药

有了病

也努力不吃

 

我要无声地活着

无声地死去

不打扰谁　不改变谁

 

我要在爱你们的过程中活着

我要爱着去死

我能奉献的　一直都是单相思

 

天听不见的地的喘息

在天的眼里　地球上最高的山

也显得矮

比我高不了多少

在一只蚂蚁眼里　我成了一座

行走的高峰

 

天盖着地　地的喘息

天是听不见的

我用半生时光小看了蚂蚁　如今

我要修改我的眼睛

 

我知道我活得跟蚂蚁一样难

我知道

蚂蚁跟我一样　揣在心里的

除了勤劳和爱

再没有别的

 

鸟不是总在我的视线里飞着

有时在林中　坡上　被草木挡着

有时又在窝里　被窝遮蔽

 

有时照顾老鸟

有时哺育幼鸟

 

鸟不是总在我的视线里飞着

很多时候　它的翅膀似乎是无用的

 

有时候　鸟离我很远

飞与不飞我都看不见

我就不能说

天空里没有鸟

我也不能说

没有飞着的鸟

         《星河》诗歌丛刊2013年秋季卷，

                人民文学出版社2013年11月出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