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的冲动(组诗)
(2013-12-03 09:25:55)
标签:
发表作品诗歌七首《青年文学》 |
春天的冲动(组诗)
□小
火山
把岩石、泥土和矿物质,
把所有植物、所有微生物,都熔化成水。
把自己锻造成激情澎湃的水。
我已经没有骨头了,我已不需更坚强,
但我不冷——你看见的
我的冷,
在最肤浅的表面,不在地心。
我在酝酿。
我在酿造我自己,
我举杯的时刻,能够颠覆海洋和天空。
我是一座火山,沉寂千年,期待喷涌
何止千百万年。
我只暴露一小块,或干脆
毫无破绽,没有瑕疵,继续沉睡。
我把火藏着,
我把只属于我自己的热,捂到不能更热。
我凭借你所看不见的力,再塑一座山峰。
我想把所有的小土丘都改造成
喜马拉雅的
珠穆朗玛,或在
茫茫无际的海中央,在波涛汹涌深不见底的
深蓝中,
托举一座小岛,等你的独木舟
靠上岸来,小憩片刻。
这是我愿做的。
想做的。
这是我一直做着、你一直不曾看到的。
海可以无所谓
岸一直都在,海底托着海,
没有约束不行、没有依靠也不行,
其余的,海就无所谓了。
无所谓胸怀。但海可以
藏住波涛,藏住愤怒。
无所谓宽广。但海记在心里
而又不留一丝痕迹的,
是鱼的家、船的路。
无所谓坦荡。但海可以
拿出心来,在阳光下晒。
无所谓深度,无所谓语言,无所谓表述,
海只做好这一滴水,用来团结更多的水。
无所谓沉默,无所谓寂寞,无所谓苦,
选择了清澈,也就选择了对喧嚣的漠视。
小站
我在两根铁轨间的缝隙里缓慢前行,
铁轨下是数不清的枕木,
但无一根枕木能真的如愿,
它们都不曾拉近铁轨间的距离,
反而是这些枕木,让铁轨互相看见,
并驾狂奔,
难以交错、更不重合。
我的侧面是山川、谷地、田野或荒芜,
它们都是一个人或一个时代短暂的背景。
视野中无人走动,偶有一朵
独自美着的野花,像我一样,寂寞,
芬芳四溢,找不到鼻孔。
我的前面空空荡荡,我的身后
不可预知。我似乎没什么动机,
当然也不是为了赶路。
我并不想顺着铁轨走到什么地方去。
我可以随时停下、不走,
但我偏要这么走下去。
我非得找到铁轨的重合之处,交错之处,
才会罢休。
我就这么到了一座从未到达的小站。
我看见所有的铁轨,
缠绕一处,窃窃私语,正在交谈。
我还看见握手后的铁轨们,
倾诉完的铁轨们,分道扬镳,已各自走了。
我想我终于具备这么说的资格了:
——在下一个小站,
铁轨还要再一次集结,
只有偶尔露面的火车,
跟我一样,是匆匆过客。
旅途
从一座熟悉而又陌生的城市往回走,
说它熟悉是因为我
常常到此一游。说它陌生却是它从来不曾属于我。
我丢弃了穿戴已久的语言、表情。
我在心里说,你们塞给我的,
我走之后,如数还给你们。
我无所事事,一身轻松,从车窗里,
漫无目的朝外看,
虽然很想回家,却不归心似箭。
我看见了后退的楼房,高大的怪物。
看见街道我就想起隐藏在后面的看不见的规则,
错综复杂的网络,
下水道里的肮脏,
这些我通常忽略不计。
我看到得更多的,是人,是车。
人开着车,我不知道开车的人最终要到哪儿去,
车载着人,车也不知自己最终去哪儿。
但他们和它们现在的方向,是明确的:
跟我一样,都在撤退。
我坐的车终于出了城,
终于进入我想看到的乡村景色了。
前面的路不那么直了,不那么挤了,
车也开得快了许多。我开始晕车。
肠胃开始作祟,食物打算造反。
我无暇顾及公路傍依着的那条河,和周围
此起彼伏的
孤绝的山与谷。
我不想看河流两侧正在建设的
铁路和高速公路,我知道,
这一路我还得经过好几座水电站。
它们合起伙来将这条河,
时而藏住,露出干瘪断流的河床,和苍白的、
布满了泥垢的卵石,时而将这条大河
拦腰切断。
我知道,河里即使有水,也不会有鱼。
鱼连回家的路也没有了,
也就没有家了,也就没有鱼了。
我就这么为自己庆幸起来,
晕车似乎算不得什么了。
我闭上眼,假寐,不看了。
是怎样回来的我居然不知道。
路上有没有发生什么危险,我也不想知道。
司机叫醒我的时候,
我才发现,窗外就是我家楼下。
我知道我的中年女人在楼上没什么感觉地,
等着我。
虽然到了深夜,虽然一身疲惫,
我依然为我又一次平安回家,倍觉庆幸。
我依然为我回到自我,庆幸。
春天的冲动
最近几天,我又有了写点儿什么的冲动,
尤其是诗歌。作为诗人,
我已很久不写诗了。说来惭愧,
作为一个中年男人,丧失对女人的那点儿兴趣,
也有很久,很久。但我每当面对春天,
难免习惯性地,呻吟那么几声。
——的确是呻吟,而不是吟诵。
就拿今天来说吧,当我途经一条大街,
阳光灿烂,前面几步开外,走着一个
背影美女。
我不动声色跟着她,不快也不慢,我更不打算
从正面看见她,看清她。有一个背影就足够我
享用的了,回味的了。
我装作不经意地浏览着她
修长的腿、扭动的腰、饱满的臀。我一直跟到
不得不与她分路之处,就不跟在她后面看她了。
但我能够看看的时候,就一定会看看,
尤其是在春天里的今天。
看着她的时候,我发觉,
属于男人的那一部分,
已经回到自身。属于诗人的那部分,
在这个春天,仍然无可皈依。
我惯用的伎俩是
到郊外去,不一定非得开了花才算,
只要在最高的枝上安装几片嫩叶就行了。
就这么,我立即转身,
想去郊外,如法炮制。
但我不知这一次去了,沉睡的诗人,会不会醒。
侠客行
微雨的黄昏,无人的路径,
侠客怀抱一把古剑,缓缓前行,
没入苍茫的暮色中。
生活远离了他,俗世正在后退。
肩负使命,目光和意念都凝聚一处。
在此刻,风不敢吹,草不能动,唯有
三两片树叶,落地,无声。
在侠客的目光和意念中,
没有身外之物,也没有自身。
望见他的人,
没听到结果,更不知过程,
只记得一扇山一样厚重的
远去的背影。
落叶越积越深
在一座山的
侧面,落叶落寞,越积越深。
上面的一层还干燥着,
越接近下面,里面,
就显得越来越潮湿,越来越腐朽。
风是难得翻阅这些典籍的,
因为阳光选择了浅尝辄止。
毫无慧眼的泥土,
一点一点地,
消解着肌肉。
时光终于缓慢地,
一步一步,
看清了脉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