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都卖成了钱了(随笔)
(2013-09-06 11:41:3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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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作品《杂文月刊》随笔 |
水都卖成了钱了(随笔)
□小
“他恨不得把水也能卖成钱!”
这一句话,是我母亲说的。母亲说这句话,是有她的原因和时代背景的。
我家的邻居,当家作主的是个斤斤计较的人,也是个会划算会过日子的人,他们家,所有能卖的,可以卖的,都卖成了钱了。母亲见不得这样的人,所以私底下这么评判这个邻居。母亲这么说的时候,是二十世纪八十年代初,农民虽然好过一些了,大部分农民,却也仅仅是勉强还能混个温饱的水平。母亲的话语中,当然有了不齿与轻蔑。她认为,只要非关生存,就得有所为,有所不为。母亲认为邻居的很多作为,属于不该为或不必为的范畴。
母亲所评判的那个邻居,也是真有那样的心态,却不具备那样的前瞻性,他要是有,他要是那时候就开发出“水”这种商品,肯定发了大财,是个家喻户晓的成功人士了。母亲那句话,不过是我们一家人关起门来聊天的时候,母亲有感而发的一句总结性评语。母亲看似木讷,却常常语出惊人,我一点也不奇怪。
我的邻居,他的确疯狂地卖东西,存钱。他只相信货币,他坚信有了钱就有了一切。他只是比常人更彻底了那么一点点,这其实没有什么错。他的房子没有卖,他和家人也得住。他的家具不能卖,因为没有多余的家具。责任田也没有卖,不敢卖怕犯法是其一,其二是,他们也明白,土地一本万利,看成是本钱的当然不会卖。其余的,都可以卖,也都拿去卖了。
粮食不能卖,但也卖了一部分。生活好起来之后,粮食已经吃不完了,多余的粮食,也就卖成了钱了。柴不能卖,要吃要喝少不了它,烧不完的柴,也卖了。菜不能卖,却也大部分卖了,他们只把卖不出去的品相不好的蔬菜留给自己吃。家畜不能卖,它们是人的替身,可以帮人干活。可是,家畜也卖了。他家养了好几匹马,都是母马,母马可以驮、可以耕,两全其美,生了骡子,买了,生了公马,也卖了,生了母马不卖,等它长大了,还能生马生骡子。他家养了一群羊,除了用来配种的公羊,其余的公羊,也卖了。母羊不卖,母羊会生更多的小羊。他家房屋周围栽了许多杂七杂八的果树,树上结的果子,大人不敢吃,孩子不能吃,他家的水果无论大小、好坏,一律拿到集市上卖了。
我的邻居毕竟还是有底线的。他也有不想卖的,不能卖的。他只是比别人“进步”了那么一点点,他的做法,就让母亲难以接受了。
在母亲的观念里,水是大家的,共有的,不是个人财产,也不能被买卖。要用水的时候,就用用,不需要的时候,让它白白地流走,也未有人觉得可惜——它反正不是自己的。我当时也是这么想的,这么认为的。“水也能卖成钱吗?”母亲觉得,这是不可想象的事情,也是可怕的事情。
需要说明的是,我的家乡水资源十分丰富。就拿母亲居住的村子来说吧,村庄附近的随便哪条沟里,都有溪流潺潺而出。村子的侧面就是一条无名河,这条河虽小得连一个名字也配不上拥有,但河里的水,足够饮用、足够淘洗、足够灌溉、足够游泳、足够同时带动两轮磨面的水磨。村子前面大约五百米的地方,无名河流进了马莲河,马莲河比无名河至少大三倍。马莲河在二十里外流进白水江里,白水江在二百里外汇入白龙江的时候,也在本县境内。也就是说,在我的家乡,水是最不值钱的东西。评价一个人待人不真诚或说话掺了假,最常见的一句评语就是:“那人水得很!”在乡亲们眼里,水因为很常见,也很多,几乎成了不值钱的代名词。
母亲想不到的是,就在不远处的城市里,水被加工处理成了自来水,已经在卖钱,但这么说的时候,母亲连县城也没去过。
现在更不同了。现在,名目繁多的矿泉水、纯净水……还有我叫不出名字的什么什么水,让人眼花缭乱,目不暇接,真伪难辨。它们无一不是商品。它们当然用来买卖,也都卖成了钱了。
这是母亲想不到的。
这也是我当初不曾想到的。
母亲见到这些的时候,只感叹了一句:“真是水都卖成了钱了!”
我知道母亲没有说出来的话是:“既然水都卖成了钱了,那么,还有什么东西是不能拿出来卖的呢?”
是啊,还有什么呢?
贞操?人格?尊严?良心?
我想了很久,才想到了这么几个词语。可是,我摇了摇头,否定了自己。
我常常这么想,在这个世界上,总有一些东西是不用花钱买就可以得到的,也应该有一些东西,是不必拿去卖的,不能拿去卖的。这样的世界,才是好的世界,因为它有坚守,有保留,更有底线,如果什么都拿去卖,这世界就真的令人可怕起来了。
2013年6月11日
《杂文月刊》2013年9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