悟  语（组诗）

□小  米

 

    小米显然具备了成为一个优秀诗人的所有特质。他是一个思考着的写作者。在他的诗中，语言所能涉及的深度和广度达到了极致。

——铁  翎

 

送礼容易请客难

老父坟前

我每年

至少去一次  每一次我都

烧纸  焚香  放鞭炮  点蜡烛

我让儿子  侄子  给父亲磕头

我亲自给父亲倒一杯酒喝  点一根烟抽

每一次

我都请父亲到我家看看

不知父亲有没有来过

我搬进县城的新家时

父亲已去世好几年了

他要是打算

到我家  过年或小住

他要是突然摁响了门铃

我真不知拿什么来招待他

 

暗河

一条无水的河  好像是

河床还在流淌  混乱的鹅卵石所能表达的

不是现在  是从前的坎坷

 

河水改道了吗  我觉得不会

汹涌了那么多年  又有什么未曾经见过

它已在表面上  平坦了那么多年

也不是不能  阅历曲折

 

不是没有水  是这条河

把自己的水

流尽了

 

也不是流尽了  是河

不想再在表面上流淌了

 

一条暗河  随便你在河道的

什么地段

都能打出一口很深的井来

 

满载而归

回家时  必定带着

我的表情  还有

用于看的眼睛  会听的耳朵  走路的脚

一脸疲惫

粘呼呼紧贴皮肤的汗  虽然干了

但我把咸涩的汗渍  带回来了

 

我回家所能携带的  还包括

一大堆牵挂  一箩筐感悟  以及灰尘

这些本来是我不想带着的  可是

它们非得依附我  跟着我

 

我出门时

踌躇满志  意气风发  轻装上阵

我回家时  在别人眼里

只带着衣服  肉体  年龄

 

悟语

本城

一间我住过四五年的

矮房子

拆了六七年了

 

有好多次

我曾路过那地方

丝毫不记得

我在乌有的故居

还住过

 

多次回家之后

使劲想了很久

我才想到

的的确确

有这回事

 

八九年后

我打算

不再想起它来

 

选择

上班

十五分钟路程

每天我都

选择步行

 

骄阳如火

烈日似炭

我一路都在挑选树荫

大楼的阴影

哪怕享受庇护

只有短短一秒钟

 

酷暑抑或仲夏

粘汗恰似紧箍衣

天地一笼屉

 

四十年过去

还是一只未熟的馒头

多数人看了

不觉得饿  不馋  无食欲

还保留着玉米的肤色

质地粗糙  口感不好  营养也不高

还揣着乡下的童年

童年那块

住在半坡的玉米地

还蒸着  经受着  接受着

 

当我熟了

秋已凉

 

我不想外出

我不想外出

我怕遇见陌生人  我怕

见到他们后

还得费力接触他们  亲近他们

我怕他们从心底  并无结交我的打算

我怕他们此前  今后

都不在意我

我又何必吃那么多苦

去外地呢

 

我不想外出

我要叶子一样终老在山林  根一样

活在地下  朽在地下

我就这样一成不变地  爱着

我爱的人们  想着

我想的人们  牵挂着

我牵挂的人们  关注着

我关注的人们

我想就这样鄙视着我鄙视的人们

哪怕他们不明白  不在乎

 

我不想外出  我想始终

跟我的身体在一起  跟我的心

也在一起  我想始终跟我的

语言和行为在一起

 

做是用说来证明的

做出来的

能说出来

就好了

 

很多时候

我做出来了

说出来了

并不觉得

做得有多好

 

我依旧坚持着

做了

还要

再说说  看看

 

天有些凉了

天有些凉了  刚一出门

我就感到冷  起先是皮肤

后来深入到骨头里去了

 

这似乎是很自然的事情

不必惊奇

虽说隔着鞋与袜  我还是体会到

地表的冷  我估计它的冷

是从地心一层一层  涟漪般

散开的

我估计我的冷  是接受了它的传染

 

下午出门时

该换件衣服了  或者

另加一件厚点的

把暴露在外面的手臂  脸面

适当地

藏藏  收收

我已过了不管不顾年龄了

我必需对我的健康  承担责任

        《诗潮》2013年5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