轻  视（组诗六首）

 

□小  米

 

 

    想起黄土坪

黄土坪上  全是黄土

黄土跟黄土

是有距离的

是有高度与深度的

差异的  当我

手牵夕阳一缕

我发觉表面的黄土  无一不是衰老的形容

当我挖开隐藏得很深的

那些黄土

它们实在  滋润  婴儿般酣睡

我终于明白  苍茫岁月仅仅是

一再挑剔着

经历它的人

而与擦肩而过的人  从来都无关

 

    发现

天阴了  云轻易就藏住了

智慧的峰顶  雨不停地下着

地上都湿了

无人看见山顶上的树木  它们也湿了

在这席卷一切的雨中

没有谁是幸免者  但

藏与不藏

是不一样的  比如这云

很少走到山下来  把山脚也藏住

 

    误解

我怀疑  水从前也是

坚硬如岩石的

它在跳下悬崖的时候

跌跌撞撞的路上

它在激流勇退的一个个瞬间

一再地骨折

一再地愈合  谁都认为

水已丧失了前进的动力和勇气

谁都看见  水走得

比任何人  更远了一点

 

     常常

我现在很少望着天空

发呆  我常常

匆匆忙忙  低头走在大街上

对路过的老枝上

新开的花

有了片刻抬头一看的兴趣

而对那些

沾着旧泥的新脚

始终不屑一顾

 

     什么是蛙鸣

入夜时分  我来到

田野边缘  无论庄稼  野草  都已经

被夜色淋湿  渲染  我的脚

也被寂静藏住

遍地蛙鸣

仿佛天上的繁星  此起彼伏地

在旷野里  亮起来了

 

那么  什么才是

蛙鸣呢  我突然就意识到

蛙鸣其实是

一只青蛙

对另一只青蛙的思念  吸引

蛙鸣就是深深地埋藏在身体里的本能

 

在喧嚣的世界里  我往往是听不到

身体的渴望的

我听得最多的  一直都是

对思想和荣誉的渴望  在这些虚无的念想中

我忽视了自己的

体味  汗腺  毛发  皮肤  骨骼……

和隐疾

它们才是构成我的

必不可少的元素

 

——多年的舍本逐末  在这个

蛙鸣之夜  在涨潮的田野侧面

再一次浇透了我  淋湿了我  汹涌着我

 

     根

        (一)

不知道埋藏了多久  还要埋藏多久

不知道走了多远  多深  生命的火焰

在黑暗中突围

湿漉漉地  还沾着土  没有出头之日

它在被挤压时也不叫一声疼

它渴了  深入到更深

它从来不曾拥有自己的天空

它似乎不呼吸

但我知道它活着  活在

忽视里  当我

赞美春天  收获  或者

当我品尝花与果

我不曾想起这丑陋而又扭曲的根

 

        (二)

向下生长的枝条  没有叶子

也就不招展

没有阳光  色彩  没有风

它存在  不是为了被看见

它的幸福它自己知道

 

在一团漆黑里  它把乡土

抱得更紧

根这么做不是为了它自己  它是

让我站得更稳些

它替我抵抗着想要动摇我的

那些东西

 

它替我说出了  我对这个世界的

一些观点  看法

 

        (三)

一棵树的死亡  是

先从最末端的枝叶开始的  到根为止

 

一棵死了的树

是有用的  至少是可以燃烧的

人们砍了树  让根

继续被埋没

 

因为某种偶然  根被发掘出来了

我发现

一棵树的根  没有肉  只有骨

 

它委屈了一生  居然

连一句牢骚都不曾说给谁听听

         《星河》大型新诗丛刊2012年夏之卷

         （人民文学出版社2012年9月出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