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人间（组诗）

 

□小  米

 

 

在人间

躲在屋子的角落里  躲在

自我的寂静里

人间气息都在外面混合着  嘈杂着

它们与我何干  它们

打击眼睛  骚扰耳朵  还喂饱我那

不争气的肠胃

它们与我实在又是息息相关的

仿佛屋顶

压迫着我  同时

它又给我以庇护

 

我承认我是凡夫俗子

我承认我是活在烟火味很浓的人间

然而  当我回归自我

内心又要顽固地

呈现那辽阔

 

午夜

人都在屋子里

看不到影也听不到声  但我可以想到他们

姿势与动作的不同

他们的行为里  隐藏着

各自的习惯  各自的爱好  各自的症结

这些全被浓稠的夜色所忽视

连他们的脸面也不能被对方发现

 

我还能想到  即使时钟

走到了午夜时分

他们仍活着  仍有很个人的目的  支撑着

并不平静的呼吸

 

这些开在夜色里的花  此刻是

不为人知的  但是

他们能够被欣赏  从来不孤独

也未有一人  放弃了做梦

 

麻牛小传

久不回乡  偶尔回去

跟一圈人聊天  晒太阳

说得正起劲  突然我的耳朵

被什么人拧得火辣辣地疼

我是真的生气了

猛回头  想要发作

却看见小时候的烟伴

名叫麻牛的  跟我同岁

是他拧着我的耳朵

我回头看的时候

他还不想松开手

 

麻牛用这种独特的方式

表达着

对我的亲热

我连忙换上了笑脸

给他发了根高档纸烟

 

小学上了刚一半

我与麻牛偷偷地

足足抽了三年烟

第四个年头

麻牛突然不愿上学了

他驾驭一头年轻力壮的公牛

和一头母牛

欢天喜地  去学耕地

后来  理所当然地

那副沉重的木犁

套在了麻牛的脖子上

后来

麻牛娶了个二婚女人

犁又顺理成章地

压在了二婚女人的肩膀上

 

小时候

麻牛的个头比我高一截

力气比我略大点

现在  我看见

麻牛比我矮了一大截

他的力气  我估计

比我大了一倍还不止

——我的耳朵

刚刚领受过

 

麻牛是来请我吃饭的

他用命令的口气对我说

走  到我家吃饭去

我站起来

跟着他就走了

 

麻牛新造了五间房子

亮堂  气派

还没有完工

年前刚刚搬进去  将就住着

据说所有盖房用的木头

都是麻牛独自一人

一根一根地

从山林里  扛回来的

十年前  我听人说

分给麻牛的唯一的一块地

全给洪水埋了

我去他家吃饭的时候

正好路过他家的地

我看见混乱的沙滩上

荒草  依旧萋萋

 

这些年

不知道麻牛是怎么过来的

我想问问  站起来

嘴动了动  却跟他

碰了一大杯酒  随后  我把酒

和要问的话

都咽了下去

 

夜行者

汽车和夜色  房屋似的停泊着

树也不曾召唤风

 

大街  比较安静

我能听见我自己的脚步声  呼吸声

 

很多人放弃了他们的脚  睡了

个别人醒着

他一定是失眠了  像灯

明亮了眼睛

他一定在独自想事情

 

走在空旷里的人极少

我的前后左右  再没有任何人

我看见灯光

把影子拉得  比我还长

《芒种》2012年4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