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下河（组诗）

 

小  米

 

 

我常常活在梦里

睡在夜里  在虚无中

遇见许多人  跟他们热情  袒露

不像现实的会面  时刻盘算着

要学着  懂得掩护自己

 

的确是这样

往往因为

我明白  我是在梦中

所以  我更大胆  更暴露  更无耻

也更接近真实的自己

 

阳光是最好的伪装  看上去

任何人  无不衣冠楚楚

更像一个文明人  更难亲近

 

我常常活在梦里

不想出门  以睡为醒

2011年3月29日

 

    停电

停电了

无水可喝  无公可办  无所事事

连这幢高大庄重肃穆的办公楼  也有点儿

慌了神  不知所措

 

电是不动声色地  停了的

仿佛有人把所有电线里  用来导电的

那部分金属  悄悄抽走了

仿佛整个世界只剩一副空空的

橡胶皮囊

2011年4月8日

 

    雨想要表达的

雨下在深夜里

雨点打在左邻右舍的雨篷上

时而乒乒  时而乓乓  而在

远处

雨下得均匀  整齐  步调一致  像和弦

仿佛数不清的手指在琴键上跳跃

节奏和韵律严丝合缝  无可挑剔

这庞大而严谨的演奏只是为了

对付寂寞  自娱自乐

如果恰好叫醒了沉睡中的某人

比如我

这一定是雨想要表达的

2011年4月8日

 

    地下河

河流说出来的话一定是透明的

不含杂质  过耳即忘

这让我忽视它唠叨的天分  这也让它

处在江湖之远时

所有的倾诉全都被忽略

 

当

没牙的河床  露出牙床

当不再滋润的大湖  一圈圈地

枯萎了嘴唇

当心仪的江湖不再提供漫长而深邃的吸引

 

水悄然

溶入地下

把它的关怀  倾注于地心

2011年4月8日

 

    广东白水寨游记

台阶站在台阶上

台阶站在

台阶的脚下  台阶的头上

台阶的远处还是台阶

在树的后面  在拐弯处

 

水在旁边  流着时间

 

最高的那一级一定还是台阶

肯定还是台阶

它一直吸引着我的脚

一直未到达

 

我在台阶上

停了停  走了走  看了看  之后

下山来了

下山的时候  天已经黑了

 

绝大部分

普通游人  跟我所见略同 

2011年4月8日

 

    醒着的河

第一次睡在

白水江边的小屋

我睡不着

平时看上去安静得不想出声的河流

到了午夜  显得

如此喧哗

它那么絮叨  到底有谁

愿意听它说话呢

 

除了我这个未眠人

 

到了白天  江水再一次

闭紧了嘴唇  又变得温顺

 

我曾无数次睡在江边小屋

到了后来

我就听不到这条独自醒着的河

说话的

声音了

 

虽然

照例失眠

2011年4月8日

 

 在生机盎然的草原上

貌似沉寂的草原

所有的草

都努力地

挺直了腰身  伸长了脖颈

唯恐一不小心

就会漏掉一缕光  一颗露

 

风一吹来  草们

万头攒动  波涛滚滚  摇摇欲坠

它们太纤细了  太危险了

几乎站不稳自己  几乎就要拦腰折断

 

脚在地下交织

手也要一刻不停地

相互扶着

才可确保

站得稳些

2011年4月15日

 

    灌木

一到冬天  它们就睡了

花瓣落了  叶子也落了

不知道有没有结果  如果

结过果子  那么

果子也落了  腐烂了  已经看不见了

 

数不清的毛刺探向天空

数不清的须根在地下握紧

似乎

在梦里  它们也不放弃

可是现在

它们不得不

睡了

 

它们从来没有高大过

从来也不曾被谁赞美过

它们是那么平常  普通

可是

它们肯定梦见了春天  梦见了

潺潺流水

细雨  和风

它们一定梦见了自以为是的灿烂

它们还想把那么美的时光

再经历一次  再经历多次

2011年4月15日

 

致一位当代诗人，兼致石榴

是九月  深秋  是收获季节之后的

又一次

不能称之为收获的收获

 

石榴仍在枝上悬挂着

再强大的埋没与封闭之力

也不能使它

再沉默了

两条炸开的裂缝是两行刚写完的诗

新的一行当然是生

旧的一行  是岁月的死

晶莹剔透的每一粒文字

有珍藏的甜泪  有血亦有骨

 

不是不想保持沉默  是石榴

再也不能压抑自己了

2011年4月21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