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马由缰

 

□ 小米

 

1

    下班的路上，遇见乞丐一名，就着半碗剩饭，表情特别幸福。有人评论说：“真是一个蠢材，一碗剩饭，有什么可高兴的？”我听后，颇不以为然。对于一个人来说，幸与不幸，并不是拥有了多少财富，而在于对待财富的态度。有的人，给他万金也不会满足，因为他想要的是十万金；而对于另外的人，比如这个乞丐，他所要的，就是半碗剩饭，他饿了，他也得到了，所以觉得幸福。

    人一生的幸与不幸，就在于你对人生的期望值到底有多高。期望值越高，你的幸福越不容易获得，你感觉不幸的时间就越多。只有期望值很低的人，因为容易实现，他的一生也就相对要幸福一些。

    幸福是一种感觉，当然与一个人对社会的贡献没有什么关系。

    回到本文的开头。也许，在那个乞丐眼里，我们这些胸怀着远大抱负的人，把一生弄得很不幸福，才是地地道道的“蠢材”。

 

2

    有人向地上扔垃圾。

    当然，他没有发现盯着他的我。如果他发现了我，他也许就不会扔在地上。他很可能丢进垃圾桶里，因为垃圾桶并不远，跟他只有三两步的距离。由于他没有发现别人，他才这么做了。

    在没有人监督的情况下，他不是不知道这样做不好，他只是忘了还有他自己的良知，一刻不停地监督着他。要是我们在无人管理的时候，也记得要做对大家有益的事情，我们所处的这个时代，就可爱了，就很好了。

    没有人监督我，我也没有去制止他，我还没有那么高的素质；即使有人监督我，我也不会制止他，因为我不想惹麻烦。要是发现了他的我，理直气壮地制止了他，我们所处的这个时代，就更可爱了，更加地好了。

 

3

    我有许多旧了的衣服，有的送给了在乡下的弟弟——对于他来说，这还是好衣服，新衣服——有的还在柜子里搁着。有三五年都不穿一次的，我早都忘了它们的存在了——可是，它们没有忘记我。它们还留着我的气味，我的往事。它们还记得我，它们只记得我。我挑选了衣服，我当初喜欢它们，它们都还可以穿，我为什么那么快就喜新厌旧，让衣服中年守寡，不喜欢穿了呢？

让衣服挑选穿衣服的人，这显然是做不到的。世界就是这么不公平。

 

4

我不喜欢做饭，但洗碗涮锅是我所喜欢干的——这一点必需保密——给妻子知道就不好了。

原因是：做饭是把厨房弄得乱七八糟，一片狼籍；而洗碗涮锅，则是要把厨房收拾得干净、整洁、赏心悦目。

    我愿意这个世界，因为我的存在，会越来越好，而不是相反。

 

5

    有读书人，不读书，只读报纸。原因是读书比较麻烦，而且，现在的书太厚。读的时候，必须双手扶着书——越是所谓“有分量”的书，越是这样——既休不了闲，还得伺候书，索性就不读了。更何况，越厚的书，越令人怀疑：作者怕书薄了，会没有分量——连他自己都不自信，读者为什么要相信他？

 

6

    什么是世界杯？世界杯就是让你深深地遗憾。这也许就是世界杯的魅力。今年的世界杯，还是如此。捷克队早早地走了，接着，荷兰队走了，西班牙队走了，然后，阿根廷队走了，今天早晨，失败又降临在巴西队头上。你不得不目送着你喜欢的球队，一个接着一个，伤心地离开。奇怪的是，“缩头乌龟”意大利队，居然进入了四强，居然还留在赛场上，莫非这是宿命？其实，冠军只有一个，现实就是这样。

早知道如此伤心地离开，还不如把足球踢得好看一些，让人生更加精彩一些。这当然是后悔的话。因为精彩地退场跟拘谨地退场相比，有天壤之别。能够踢好却没有踢好的球队，是应该后悔；踢得好的球队，即使输掉了比赛，也完全可以笑着离开自己喜爱的赛场。我觉得，活在这个世界上，我们大多数人，都是以失败者的形象，留在人们的记忆里的。没有谁是真正的胜利者。但是，参加了，经过了，问心无愧了，也就够了。人的一生，就应该是这个样子。

 

7

活着，你常常不得不面临着别人对你的干扰，因为你也多多少少地干扰着别人，还因为你不能生活在一个没有别人的世界上。一个人再怎么有本事，如果没有别人存在，他的本事也就是没有意义的。因为，所有的人，本质上，都是为“别人”活着的。当然，他也为自己活，但那只是为了取得必需的东西。在必需的东西得到满足之后，让别人更好地看待自己，就成了无论任何一个人活着的唯一的目标。

 

8

生活将要呈现出来的，往往是让我们大失所望的姿态。但我们总能够寻找出下一个更加新鲜的希望，而且，我们一直都在美好地期望着，所以，我们能够坚忍不拔地，继续活下去。

 

9

妻子穿上她新买的一套衣服，问我好不好看。我看了看，说：“不好看！”妻子转身走开了，她没有再跟我说第二句话。如此看来，无论是在多么亲近的人面前说真话，都是需要勇气的，因为，别人不爱听的话，即使是真话，照样还是不爱听。

那么，反过来，讨好别人的话，取悦别人的话，哪怕听话的人知道你说的是假话，又有何妨？

只要人家爱听！

 

10

灰尘刚刚擦过，仅只过了不久，它又呈现在你的面前。这是什么原因？

其实很简单，窗户开着。

在接纳了风的时候，灰尘也被风不可避免地带进屋子里来了。

我们都应该有这样的思想准备：在打开窗户之前就告诫自己，不要抱怨灰尘；否则，不要开窗。

 

11

早晨去上班，无喜无忧，几乎没有什么表情。

路上，碰见一个熟人，他很热情地跟我打了个招呼，心情突然就愉快了起来。到了单位，做什么事都有信心了，心情也好得不得了。

许多时候，对于生活，我们所需要的，本来就只是那么一点点。

 

12

中央电视台播出一个名气很大的歌星所唱的歌曲，名曰《旋木》，看了这个名字，实在不知所云。听了歌之后才明白，原来“旋木”就是旋转木马，真叫人哭笑不得。如果连中央电视台这样影响面很大的媒体都如此糟蹋语言，还能期望谁来保持语言的规范呢？只能是越来越糟糕，越来越混乱。

在语言文字的操作上，这样的局面早已经不是“新生事物”了，大家都见怪不怪了，然而，越是这样，越见其负面影响之巨大。应该有人管一管这样的事。

其实，把“旋木”改成“旋转木马”，只不过是举手之劳，并不费相关人员多大的精力，更不费党和人民的财力与物力。怪只怪在，肯定有人发现了，却居然没有人这么做。

还有一点，也是关于唱歌的。

在许多歌词里，都是汉语夹着英语，不知是唱给外国人听的，还是唱给中国人听的。给外国人听的，请全部用英语；如果是给中国人听的，请全部用中文演唱。因为我水平有限得很，想听又听不明白，干着急。说句不好听的，我最讨厌这样不土不洋的“假洋鬼子”，他们带给我们的，不是文艺的享受，而是一锅“夹生饭”。

 

13

    昨日席间，有统战部长耳语曰：“这一次，你大有希望。”问何故。对曰：“县里换届，政府与人大必须要配一名无党派副职，本县只有你跟某局局长，符合要求。”我说：“我刚刚加入民盟。”对曰：“你呀！——”后面没有说出来的，当然是替我后悔。我不后悔。这样的机会，我不稀罕。因为我刚刚错过了一次。况且，要我当一个有名无实的市文联兼职副主席，我很高兴；要我当一个有名有实的副县长或副主任，我会很烦，说不定会中途辞职。因为我害怕东奔西走，怕承担责任，怕操心，怕开会，怕在台前就坐……一句话，我怕当领导。我天生就不是当领导干部的材料。更何况，有了这样的机会，我不去打点一下，争取争取，机会照样会溜走。问题在于，我讨厌所谓的“打点”，觉得人格上付不起，金钱更加没有，有也不想送人，那可是我的劳动所得。

 

14

没有烧开的水，大声喧哗着；烧开了的水，反而安静下来，不那么吵人了。

它一声不响地期待着想喝水的人来喝。

 

15

    昨天下午，突然下了一阵雨。我们在郊区的农家乐玩，并且在室外，正打着麻将。在阵雨中，谁都不想停下来，我们继续打麻将。我们都认为淋一场雨也不错。好久都没有下雨了。也有好久没有打麻将了。

另外还有几桌麻将，有男有女，也在玩着，他们也没有停下来，去避雨。结果大家都被雨浇透了。

做得少的，见得少的，人人都想见一见，做一做，体验体验，这大约是人的共性。如果天天下雨，或者，天天都在打麻将，我敢肯定，谁都不会像今天这样，继续玩下去的。

 

16

想写点什么，但是不知道写什么，让手指在键盘上随意跳跃，觉得也不错。当一个人的手指在舞蹈的时候，他的心灵，也在舞蹈，这已经足够了。

 

17

    有的人把最好的、最喜欢的，最先享用；我不。我把我认为最好的、最喜欢的，留在最后，直到不得不用的时候，才拿出来，用掉它。

这并非微不足道，不值一提。我认为这是一个人的价值观在暗暗地起作用。

 

18

儿子很懒，怕学习。但他很诚实。前天检查完他的暑假作业以后，他又写了点，我今天早晨又要检查的时候，他没有把前天未检查的作业，当作昨天的作业，拿来糊弄我。虽然他昨天作业做得特别少，看他的表情，也怕我生他的气。

我想生气，因为他都这么大了，还不曾养成自觉主动的学习习惯；我又没有生气，因为他诚实。

他现在的诚实，比他以后高考多考20分，还要叫我满意。

成绩可以通过努力去争取，诚实则是人的品质问题，大多数人，难以做到。

 

19

    说话而没有听众，不如不说；写文章而没有读者，不如不写。有些诗人，写些别人看不懂的诗，还厚着脸皮说是给后人看的。不知道现在的人会不会把他的诗歌保存下来，传与后人。若不传，他又有什么办法？

 

20

    如果我失去了写的欲望，我就不会继续写下去，哪怕未完成。我有许多这样的半途而废的作品，我并不觉得有什么可惜，但我留着它们——为了告诫自己，千万不要盲目动笔，一定得深思熟虑，而后行动。

 

21

西瓜好吃。它多汁，又素又甜，还解暑。

它的里面是红色的，跟人一样，除非它还没有成熟。

如果西瓜表里如一，都是绿色的，也就没有成熟。

这其实也跟人是一样的。没有成熟的人，他说下的和做下的，也许是对的，但会叫别人不那么受用，仿佛一只生西瓜。

 

22

想着下点儿雨，可是，天不遂人愿，每天都照例那么闷热。

你不想下雨的时候，雨反而下起来了。

世间的事，大多都是这样——叫你高兴不起来，愉悦不起来，也没办法舒舒服服。将就着，凑合着，过日子呗。

 

23

妻子不在家的几天里，觉得这家真是自己的，我一个人的。

她很少不在家，我也很难有这样的感觉。这感觉真好。

就是要自己做饭吃，这是很讨厌的事。

妻子不在家的时候，你才明白她存在的重要性和必要性。

妻子给你做饭，洗衣服，从不说什么。说了，也只是说说。仿佛她是说给自己听的，我没有当回事，她自己也不当一回事。

只要有人给你做饭，有人陪你吃，还有人给你洗衣服，你缺什么呢？是应该知足的时候了。

无病无灾，无忧无虑，平平安安，简简单单，这就是幸福。

 

24

下了很久的雨，昨天好不容易出了太阳，今天突然暗了下来，阳光又没有了。等一个晴天也是艰难，何况其它？

如果对世界多一点努力，少一点期待，对于人来说，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西北军事文学》2009年3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