飘渺孤鸿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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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类: 情感故事 |
一
刀光剑影,江边那个男子衣袂翻飞,白衣如雪,剑伤渗出的血迹殷红了他如雪的白袍。来者不善,但无论十几个黑衣人如何步步紧逼,他始终站在那个女子身前,一袭紫裙,淡定从容,看样子,是信极了身前的男子。又一剑伤到臂上,树后的女子终是忍不住,违了师父的命令。
金属相击发出刺耳的声响,女子轻移莲步,挡在男子身前。“寒影!”黑衣人低唤一声,女子却不躲,倔强写满了眉梢,众人终是犟不过她,纷纷消失在暗夜里。
宝剑归鞘,风拂发动,裙摆摇晃。身后,安静的女子吓坏了,抓住男子的手臂,满眼关切,泪珠滚落,惹得男子苦笑劝慰。那眉眼里的怜爱像细密的针扎在寒影心上。无语,转身,抬步。“寒影!”他唤她。“别回去了,师父不会原谅你的。”
终究还是在意她的吧,“孤鸿,别回临安城!”话毕,头也不回走向漆黑的夜色里。
孤鸿,寒影,怎么听都是一对杀手的名字。
二
北方,每每想到这,孤鸿心里都不由得一颤。
夜幕又至,点点繁星笼罩四野,孤鸿皱紧眉,他隐约感觉到了不祥。风吹叶动,沙沙作响,一袭蓝裙,飘然而至,一柄剑在手中握得紧紧地。他知道,这是一种宣战。
“寒影……”“你可以走,但她必须留下!”熟悉的声音,陌生的表情。孤鸿打量着她,颈间突兀的鞭痕让他心里不由得一颤,好像那鞭子打在自己心上,但他还是挡在浅秋身前,“我要带她一起走。”心底猛地泛起一阵悲凉,寒影轻抖长剑,剑身划破夜空,也斩断两人最后的情谊。
泪痕与轻尘相撞,还是第一次。一直以来,两柄剑并肩作战的故事都是江湖中流传不息的佳话,也是令人闻风丧胆的传说。可这一次,轻尘的背叛让泪痕不能容忍。或者说,寒影的使命使她不得不对孤鸿动手。这一战,也许,不可避免。
随着剑身刺透肌肤的闷响,浅秋哽咽失声,孤鸿看看穿肩而过的泪痕,喃喃一句:“剑上有……”寒影点点头,用力拔剑,一滴清泪洒在泪痕剑上。
寒夜,无声。孤鸿,无影。
三
过往,瞬间淹没一切。
作为师父的大弟子,孤鸿最早出师,担负一次又一次任务,每次归来都满载荣光,寒影羡慕地望着自由伴自己长大的师兄,暗暗下定决心,要成为一个能配得上他的人。小小的女孩却倔强得要命,一柄泪痕剑从未沾泪。终于,她骄傲地站在孤鸿面前,由师父宣布出师,孤鸿携起她的手站在大殿中央,声音清澈有力,“请师父成全,我要娶寒影做我的妻。”
那一幕,恍若隔世。
直到,一场祸患突降。师父急召所有人马回京,只派孤鸿一人留守,挥师向南,一路激战,直到应天才安定下来。康王称帝,召师父为护国大将军,师父婉拒,却立誓效忠。那是众人第一次看师父向一个人下跪,师兄弟们也纷纷跪下,仿佛面前的人就是他们生命存在的理由。
孤鸿直到临安才与众人汇合,身边,跟着他的浅秋。
谁也不知道她的来历,但也没有人问起,寒影同样不曾开口,她是懂规矩的。
南行前,孤鸿曾向寒影许诺,汇合后便与她成婚,由师父主婚,所有师兄弟见证。可,他却没再提起,寒影同样不曾开口,她是倔强的。
她偶然瞥见师父训斥孤鸿,只听得一句:“寒影怎么办!”孤鸿一言不发,但却固执己见。寒影转身,撞见浅秋,浅秋冲她笑笑,她只是低下头,擦身而过,那错身的一瞬,寒影听见自己的心碎了。不知他,听不听得到。
一夜,无眠。
师父急召十二黑衣,命令只有一句:“把孤鸿和那个女子带回来!”
孤鸿走了,带着浅秋,寒影愣在原地,“他竟然放弃了自己的信仰与使命,只是为了那个女子吗?”寒影千百遍问自己,不,她要去问孤鸿。
四
她是个柔弱的女子,泪落连珠,但她却是个坚韧的女子,即使伤心欲绝也哭得没有声音,寒影却真切地羡慕这个女子,可以趴在孤鸿身边痛哭。
那一瞬,她终于明白,她与孤鸿并肩战斗,孤鸿却站在这个女子身前,一直以为,自己只有出众才能让他看到,原来,是亲手将他推得更远。
寒影走上前,单膝跪地道:“公主,请随民女回京。”浅秋一下子愣住了,哽咽良久,一言不发,“孤鸿大逆不道,欲携公主北上东京,将公主交给金狗,换他的荣华富贵。”浅秋自顾自地摇头,死死盯着不能动弹的孤鸿,“公主,随我回临安,皇上正等着见您呢。”
寒影终究没能开口问孤鸿,只带回了那个女子,因为她挨了一顿鞭子后,接到的命令同样只有一句:“把浅秋活着带回来!”孤鸿呢?她没有问,也不需要提问。
听雨阁,如此婉约的名字怎么配得上他们,但皇上亲口御赐,师父跪接金匾。孤鸿见到它时不屑的表情还那样清晰,如今,却物是人非。
阁中鲜有人迹,师父面容憔悴,寒影隐约感觉到了什么,却不能开口。只向师父复命,师父点点头,吩咐寒影,安顿好公主,不久,会有人来接她,到时,寒影随行护驾。
五
皇宫,那样的奢华令人目眩。若非亲眼所见,寒影都不能想象。那不分昼夜的笙歌艳舞,那推杯换盏的酒醉金迷。这一刻,寒影动摇了。
师父率众弟子奔劳一生,只为力保大宋江山,他们从小就学会了吃苦,学会了隐姓埋名,学会了杀手的一切本领。靖康之难,是这群爱国志士心中无法弥合的痛,留在东京还是随皇室南下,可能是师父一生中作出的最艰难的抉择。师父那一跪,不只是效忠于皇上,更是效忠于国家,效忠于民族。可,执掌国家民族命运的人又在干嘛呢?
心灰意冷,瞬间袭来。寒影开始后悔将凤仪公主送回皇宫。也许,离开这个金丝鸟笼正是公主内心所愿吧,难怪她会极信任孤鸿,那个将她从东京皇宫废墟中救出的孤鸿。寒影似乎有点理解孤鸿的所为了。
身后,凤仪公主一身如火红裙,缓步走来,高贵的令人目眩。寒影的心揪了一下,她爱的,该是素色衣裙吧。俯身下拜,耳边是侍卫一拥而上的声音,本能地拔剑,凤仪公主皓齿轻启:“民女江寒影佩剑入宫,欲行刺公主,给我拿下!”只一瞬,泪痕剑便架在了肩上,凤仪公主不慌不乱,她见多了血雨腥风。
寒影心想,若是师父,一定任由他们宰割,那样的愚忠,死了也被人耻笑。“公主,寒影死也要死在战场上。!”这是为了孤鸿吧,或者是恨自己将她送回这牢笼。公主朱唇轻扬,从她的眼神里,寒影分明看到了难言的落寞。
六
“师父!”寒影大喊,但已被焚毁的听雨阁里,再无人声。所有人马都被皇上派去镇压农民起义,而听雨阁也被化为灰烬。这样的内斗,才是皇上乐于见到的,两虎相斗,两败俱伤。皇上利用了师父的忠心,更毁了整个听雨阁。原本,命凤仪公主以行刺为名杀了寒影,便可斩草除根,可他们失了一算:公主放了寒影,寒影,不是她的师父。
师父苦心经营的一切都不复存在了,寒影呆坐在废墟中,胸中怒火燃烧,渐渐烧毁了一切理智。
“什么是家,什么是国,那北方的百姓在金狗的铁蹄下受尽欺凌,而江南的汉室却偏安一隅日日笙歌。师父愚忠,救出公主却还要将她送回皇宫,最终毁了他毕生的心血。这样的朝廷不需要效忠,但民族大义,也不容我们反戈一击。所以,我只能选择离开,带着公主,远走高飞。”
寒影转身,看着身后的孤鸿,“不是告诉你不要回来了吗?”这一切,在寒影迈进皇宫的那一刻起已然明了,还有什么好说的呢。
“不回来,你怎么办?”孤鸿空了空,“你真以为我会把公主卖给金狗?”
寒影苦笑道:“我真该一剑杀了你。”
“你在剑上涂了离魂归窍,见血即亡,三天后复活,我怎么会死。再说,我死也要死在战场上。”
一只手伸到眼前,摊开的掌心错乱的掌纹似乎在叙说着主人一生的多舛。寒影抬手扣在这掌心里,两人并肩走出听雨阁,头也不回。
浅秋
我出生在这个皇宫内院,我以为,我也注定要死在这里。锦衣玉食,琴棋书画,我想所有的公主一样长大,小字浅秋,十六岁以后人们叫我凤仪公主,因为,他们要我嫁给大金国王子完颜。
奶娘抚摸着我的黑发,累不停地流,絮叨着她所听说的蛮夷和洪荒。说着说着,她会连带上我的母后,三千后宫佳丽中,被父皇遗忘的那一朵。说到这,她更加泣不成声,我反而要安慰她,那个从小到大总是爱怜地看着我的奶娘。
她日日为我缝制嫁妆,花开并蒂,鸳鸯戏水。我拥住她的肩膀,看她斑白的鬓角,我哭了,“莲姨,别绣了,秋儿到那,不久就会回来的……”绣花针刺破手指,血殷红了丝帕,莲姨第一次没有哭,双眸中闪着异样的光芒,“秋儿,你逃走吧!”
宫女的衣裙,淡淡的紫,百褶的下摆,颈间挂一块玉,那是母后留给我的。迈出凤仪宫,跟着莲姨的脚步,一步步走向宫门。
可,慌乱的人群、尖声的惨叫阻住了我们的脚步。不远处火光冲天,不时有身着怪异服饰的兵丁抱着各种瓶罐字画跑来跑去,依稀记得儿时,这样服饰的孩子在宫中迷路,小小少年却全无惊惧之色,如今的他们更是没有丝毫的胆怯。我怕极了,莲姨也怕极了。
我们瑟缩着躲进一个角落,在丛丛绿竹和假山中勉强藏身,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莲姨恶狠狠地骂了句金狗。
一对金兵向我们跑来,我无助地望着莲姨,莲姨却坚定地看着我,“秋儿,逃出去,活下去……”她轻盈地起身,走出竹丛,我根本来不及阻拦,“凤仪公主在哪?”含糊的汉话,莲姨抬手指了指远处的凤仪宫。随后,一刀划在颈间,鲜血飞溅,莲姨挣扎着倒在假山的入口处,突然间,我只觉得天昏地暗,没了知觉。
再次醒来,我见到了他,那眉眼里的心痛几乎要流出来了。他要我跟他走,我顺从地点点头。不知道为什么,我就是相信他。
临安城,好美的地方。这里没有一丝一毫战火的痕迹,繁华热闹,充满生机。听雨阁,好美的名字。可孤鸿鄙夷地轻哼一声,我也一下子,不喜欢这个名字了。这里,所有的人都用异样的眼光看我,但没有人开口问我的身份,仿佛有着极大的默契。
那个欣喜跑来的脚步戛然而止,一柄剑在手中握紧,还有那瞬间收敛的笑,都是因为,见到我吧。她毕恭毕敬地唤了句师兄,扬长而去。
孤鸿要我在听雨阁安心住下,这些天是我最开心的日子,孤鸿经常讲起听雨阁的过往,这些爱国死士,铮铮硬汉的故事令人动容。偶尔,他会讲起寒影,那个倔强的、拿一柄泪痕剑的女子,那个他要迎娶的姑娘。
他微笑着说寒影,我微笑着听他讲他们的故事,尽管,心底里满是疼。
于是,当我撞见寒影时,我也冲她微笑,可她却不笑。那擦肩而过的一瞬,我仿佛听到了她心碎的声音。怎么会?你是孤鸿爱着的女子,你是最幸福的女子。
夜,静如水。孤鸿拉起我的手走进苍茫的夜色。我不问要去哪,我不问为什么要离开,我更加不问寒影。你要走,我跟着就是。
十二个黑衣人拦住去路,孤鸿抬步站在我身前,我一点也不害怕,因为身前有他。蓝衣的女子倔强地轻抖长剑,可那眉眼里是掩不住的哀伤。
再次见她时,颈间多了几道鞭痕,是受了惩罚吧,她的声音冷得令人窒息。孤鸿照样站在我身前,可我知道。他的心在痛,他们的心在痛。我的心,也在痛。
危难当头,他愿意站在我身前,给我最大的保护。可,那又有什么用呢?他爱的该是何他并肩战斗的力量吧。毕竟,他为战斗而生,他死也要死在战场上。与他一起埋葬的爱人,该是寒影吧。
一剑穿肩而过,我一下子泣不成声,为什么,明明,你们相爱。为什么,这到底是怎样一个狠心的女子啊,杀手,就是这么冷血吗?
可她跪在我身前,说公主……我不信孤鸿会把我卖给金狗,但我还是被带回了听雨阁,被送进了皇宫。披上那如火的红裙,我突然很恨,恨我生于帝王之家,恨这国破家亡,恨偏安的宋室。
可,现如今的皇上说,我要灭了听雨阁。我还以为,他要灭的是金狗呢。但我还是点点头,我一向顺从听话。从没说过一个不字,从生到死。
寒影惆怅地看我,翩然下拜,我惆怅地看她,故意走得很近,近到泪痕剑能刺到的范围,我说拿下。她反应果然迅速,不愧是训练有素的杀手。可她,能否读懂我眼里的落寞呢?
以公主性命相要,侍卫只能后退。我苦笑一下,悄声将实情相告。但我没有说,若是皇上在,定然不会顾及我的死活。寒影附耳轻言,孤鸿,没有死。我笑了,又敛起笑容。没有死又如何,还能让他再来救我一次吗?他还能在残破的宫墙中找到我吗?他还能抛下一切带我走、不顾一切站在我身前吗?我骗自己说,他能。
寒影,逃出去,活下去。
那三尺白绫被恭敬地放在一只托盘里,我微笑下拜,“谢皇上恩典。”金人要迎娶凤仪公主,皇上说,此时将公主下嫁,国家颜面何存?若不嫁……大臣们窃窃私语。两全之策,是公主为守节自尽。如此忠贞的女子,留下如此决绝的容颜。听到这,我放声大笑,这个国家,早就没有颜面了,却要一个弱女子自尽守节。
红衣猎猎如血,白绫飘荡似幡,永别了孤鸿,永别了寒影……
完颜
那年我十四,乔装成兵丁混在朝贡的队伍中来到东京。父王说,我要摸清皇宫里的地形、布局。可,在这偌大的宫殿中我却迷了路,我不怕,女真王子什么也不怕。
可我却遇到了她,玉兰花丛中的她,宛若仙子一般。“我带你出去。”她的声音轻轻的,不肯抬头看我。我却直视她的面庞,因为紧张而微微涨红。汉人女子,都是如此拘谨吗?
“浅秋!”一个女子的声音,急切、悠长。“你是谁,怎么敢和公主站在一起!”声音严厉,没有丝毫温和,“秋儿,怎么随便和下人说话,快和我回去。”不等我回答,公主已随她远去。只是临走时,用更轻的声音说:“左拐,一直走。”那年,她十岁。
六年后,我要迎娶浅秋公主。这时,他们唤她凤仪。秋儿,过不了多久,我就又能见到你了。你别怕,等你来了,我会给你讲当年那个小小金兵的故事。
父王等不及了,靖康之役,俘获了徽钦二帝、后宫妃嫔宫娥、大臣无数,却没有凤仪公主,皇宫里也再没有浅秋的消息。秋儿,你在那个皇宫中迷路了吗?别怕,我一定找到你。
南方传来凤仪公主还朝的消息,我立刻求父王修书迎娶浅秋,得到的,却是公主守节自尽的回音。一朵紫玉兰在手中揉烂,红色的汁液顺着手指缝流出,暗红,似血。
秋儿,我想把你接回中都,接回你出生的地方。秋儿,我只当你还是那个玉兰花树下十岁的女孩。秋儿,我忘了我们是敌人,不能共存。秋儿,是我逼死了你,是我们注定今生无缘。
秋儿……
九
临安城里,流传着凤仪公主自尽的各种传闻,谁也不知道,那三尺白绫,还是御赐的。与那些市井的流言并起的还有画着寒影画像的皇榜,上书刺客、叛贼、赏百金。
彼时的孤鸿和寒影早已离开临安城,让大漠孤烟和塞外黄沙埋葬他们的青春年华,埋葬他们的绝世传奇,埋葬轻尘和泪痕的传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