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篇小说连载：莲塘浮生——福建闽侯程氏家人传说（1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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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一七，三妹恢复了性趣

话说1930年，福建省闽侯县甘蔗镇农民程由刷一家开始走向新生活。

走向新生活是相对于1929年而言。

1929年，由刷年仅两岁的次子天和因为患异食症而夭折，这给由刷一家人造成了沉重打击。

这个打击分两个方面：

一方面是穷。家人患大病，往往会摧毁这个家庭的经济。为了给天和治病，他们搭上了仅有的一点点家底：一间榨糖作坊和三亩地，半年不到全部化成天和的医药费，从此以后一家人就变成“无产者”，由刷变成一个全职的“碎工”。鲁迅《故乡》说：他的故乡，“整年给一定人家做工的叫长年；按日给人做工的叫短工……”甘蔗也把长工叫做长年，但短工不叫短工，叫碎工。

另一方面是痛。最痛的是天和的母亲雷氏三妹。丧子之痛几乎摧垮了她。她在天和死后差不多半年时间里，食不香睡不宁，常在梦中哭醒，总在餐间垂泪。她迅速脱形，形销骨立，面色苍白，眼睛灰暗……

不过，随着时间的推移，三妹还是渐渐走出悲伤，走向了新生活。人类的自愈能力很强，没有什么坎过不去的。

走向新生活的标志有两个：

一是长子天尺在1930年开春之后恢复“去斋（上学）”，再不是蹭课。新来的塾师张先生是个退休官员，不以教书为生计，见天尺聪明好学，让他免费入学。

二是三妹恢复了性趣。

1929年5月份天和死后，好几个月三妹都不让由刷碰她。

后来夫妻俩渐渐恢复房事，又要做足各种防范措施，防止怀孕。

结婚以来，由刷和三妹差不多每隔两年生一个孩子，很有规律。这就表示，在节育方面他们很有经验。可是，前些年的节育是单纯的节育，只是为了控制一下生育的节奏，不小心怀上了没关系，生下来就是。而1929年下半年的节育就不是单纯的节育，是害怕怀孕的节育。为什么害怕怀孕？怕生下的孩子养不住，一家人又要经历生离死别的悲痛。在这种情况下，由刷和三妹的房事就变得紧张兮兮。用安全期法，三妹只承认经期之后三天为安全期，而下次经期之前的安全期她就不再接受，她生怕自己排卵期延后，造成意外怀孕。因此，经期之前的安全期就只能体外设精（设字错了，不是设，是射），而且她总是要求由刷提前抽出到体外设精，每次由刷都有一种半途而废的感觉，非常不爽。可是由刷没辙，妻子小他17岁，又跟着他经受了那么多不幸，他很愧疚，所以处处都让着妻子。

1930年的1月是农历十二月，1月30日是庚午年正月初一，此前的半个多月，福州城乡人民都在忙着准备过年。闽侯人的春节从年前的腊月廿三日开始，这天是第一个“祭灶日”。闽侯人祭灶分两天，廿三“祭荤灶”，就是大鱼大肉大酒伺候灶王爷；廿四日“祭素灶”，还是伺候灶王爷，有水果、灶糖、灶饼，没有鱼肉荤菜也没有酒。

也就是说，腊月廿三日之前，各家的主妇们就忙开了。

由刷1929年做了大半年的碎工（短工），虽然收入不多，但也还是有的。雇主有的将自家的农产品当做工钱付给由刷，稻谷、番薯、蔗糖、橄榄咸、桂圆（晒干的龙眼果）、莲子，甚至有蔬菜……也有的付现金。他们一家就三口人，日子过得还凑合，年兜（靠近年关的日子）（注解1）也跟别人一样，快快乐乐地置备年货。除了备年货，一家三口每人都做了一套新衣服。大家心情不错。

话说腊月中旬的一天早晨，睡在由刷右侧的三妹醒来。结婚10年来，三妹每天早晨醒来，第一件事就是向左侧转过头去看由刷，这天早晨也一样。她这一转头，就看见了由刷正目光炯炯盯着她看。三妹疑惑地问由刷：“干乜势会做总款金目目？”为什么这样眼睛贼亮亮地看？其实，三妹本应该知道为什么，由刷晨博了。（哈，博字写错。不是这个博，是那个，勃）结婚10年来，三妹在早晨醒来时看到枕边的由刷这样看着她，就知道他晨博了。只不过，这半年来，由刷不曾晨博过，三妹都有些“回生”了。

由刷说：“汝摸蜀摸看。”你摸一摸看。

三妹马上醒过闷来，伸手一摸，由刷的小弟弟果然昂昂然：“哎哈，汝会只般愣蛏！蜀暝晡乍乍做其，仱复来？”你会这么调皮啊，昨晚刚刚做的，现在又来？

由刷在三妹身上上下其手，嬉皮笑脸说：“伓是我愣蛏，是伊愣蛏。”不是我调皮，是它调皮。把责任推给小弟弟。

三妹气喘吁吁。

由刷摸到了三妹的要害处，调笑说：“汝复伓是也真愣蛏。”你又不是也很调皮。

三妹：“伓是我……是伊……”她也把责任推给了小妹妹。

话说进入腊月以来，三妹因为相信临水宫解签先生高先生（实为林皓民）说的话，马年会得一个囝，而且这个囝还能养得大，就不再要求由刷采取节育措施，夫妻俩的房事就恢复了正常。按阳历计算，现在已经是1930年1月。这个时候，由刷刚刚进入44岁，三妹刚刚进入27岁，两人都正当年，正是生命里男欢女爱的好年龄。这样的一对男女，房事恢复正常就意味着房事会凶悍、猛烈、粗暴。这天早晨，只那么一会儿功夫，由刷和三妹就凶悍起来，猛烈起来，粗暴起来。那劲头，真叫一个虎啸龙吟，干柴烈火，招招到底，式式达顶。

……

夫妻俩还没完事，由刷正在上位做最后的冲刺，就听儿子天尺在门外叫到：“依爹，依奶（娘），我腹佬野枵了。”我肚子很饿了。边叫，边将房门推开。

由刷摁住打算半途而废去应对儿子的三妹，继续冲刺，边冲刺边回答儿子：“依尺，汝先去前鼎（前锅）起火烧蜀鼎（一锅）汤，依爹依奶就来了。”

天尺不再推门，答应了一声就去厨房了。

由刷家里的炉灶跟甘蔗镇的其他家庭一样，有前后两口锅。它们共用一个烟囱，后锅是靠近烟囱的，两锅炉膛之间有一个过烟通道，前锅炉膛烧火时，烟会经过这个烟道往烟囱去。后锅里通常会有一锅水，利用前锅炉膛过烟的余热把水加热，这样一家人就有热水用。但是甘蔗的冬天很冷，后锅的热水多半在头天夜里用完，就算有些剩余，经过一夜之后，那水也早已冰凉，所以人们起床之后第一件事就是烧水，这样一家人才有热水洗脸什么的。由刷家里，早餐主食无论是大米粥还是甘蔗饭（甘蔗饭不是甘蔗煮的饭，而是甘蔗镇本地特色的饭，干不干，稀不稀，介于干饭和稀粥之间的饭），还是纯粹的番薯餐，都要炒一碗蔬菜。冬天冷，洗菜要用温水。

支走了儿子，由刷再猛猛地来了最后几下，这才心满意足软软地侧躺在妻子身边。

三妹说由刷：“汝正是野痞囝啊，囝遘门喙了啊固礼伓肯煞！”你真的很流氓，儿子到门口了还不肯停。

由刷爱抚着妻子的身体，说：“惊什乇？我会八囝卖行底来。固加礼，底侬叫汝会生只般俊。”怕什么？我知道儿子不会走进来。再说了，谁叫你会长这般漂亮。三妹的身体，正在渐渐恢复往日的白皙和丰腴。

两人还腻着调情呢，儿子又来了，是跑来的，边跑边叫：“依爹依奶，火烧厝，火烧厝！”火烧房子了！

（注解1）“年关”，《词源》里说，债务人年底之前要清偿债务，过年犹如过关。福州话里没有“年关”这个词，福州人说年兜、年暝兜。兜字本义是环绕、围绕、靠拢。在福州话里，若用于指地点，就表示靠近某处的地方。福州南门兜，意思是靠近南门的地方。若用于时间，则表示接近某个日子的时间，年兜就是靠近过年的日子。年兜、年暝兜等语是单纯叙述事实，没有“年关”那么沉重的社会生活背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