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初十“烤虱子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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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乡愁征文》
正月初十“烤虱子火”
华北农村大都有正月十五烤柏苓火的习俗。我的家乡赵县,城南是正月十五,城北是正月十六。不知为什么,我们村定在正月初十。而邻村赵庄则是正月十三。不仅时间相异,名称也不一样,我们村把烤柏苓火叫做“烤虱子火”。
为什么这么叫呢?不知道。反正大人们都这么叫。
可能是村里没柏树,柏树枝难找的缘故吧。
“虱子火”是哪几个字呢?长大以后我也想过,我把学过的字过了一遍:事、是、十、实、师、石、室,到底是哪个“shi”字呢?可能是“狮”字吧,因为正月里村里要耍狮子、踩高跷,举办各种花会活动,有点道理。
为什么我一直认为叫虱子火呢?因为在赵县乡村,正月里烤柏苓火时,要烧掉一年的破旧炊事用具。这里面有破旧立新,清整干净的含义。何况在烤火当中,小男孩们都要把棉衣脱下来在火上来回抖擞。我说那是为了烧死棉袄上的跳蚤和虱子。不管怎么说吧,现在村里人还叫烤虱子火。
刚上小学那年,憋在教室里几个月,快把我们憋疯了。春节一放假,那还不狠劲地玩,打秋千、滑冰、看戏、击玻璃球、赌画片,一天到晚,马不停蹄,饭都顾不上吃了。
直到正月初十,四奶奶家的天地神棚开始拆了,村中央的天灯也从高杆上卸下来了。大人告诉我们,烤完晚上的虱子火,年就过完了,该上学了。
从过年开始,我们就盼着过初十。因为今年正月初十,不光要烤虱子火,大哥哥早就答应我们,晚上还要带我们去听老鼠娶媳妇。
刚吃过晚饭,天已经全黑了。我和叔叔伯伯家的几个叔伯弟兄们,从各家走出来,每人抱着一捆柴火,有芝麻秸,棉花秸,黄豆秸,早早就站在大哥哥家大门外边等候。女孩们每人手里提着一件旧炊具,有笤帚,有柳条笊篱,有高粱杆编制的旧排排儿,还有旧荆条筐、旧竹篮。
我们围成一圈,大哥哥从二弟手里接过一个猪蹄灯。(这种灯是腊月里杀猪时,从大人们手里要的猪蹄壳,里边装上捡来的猪油块块,再往猪油中塞上一根棉线,点着后会发出一朵黄黄的光亮,随着轻微的滋滋声,烧焦的猪皮香味会飘出好远好远。)猪蹄灯引燃了谷挠儿(谷穗秸),大家你一把我一把,把芝麻秸、棉花秸往火上扔,不一会,一堆旺火熊熊烧起来了。
我们一群孩子,一边往火上扔柴火,一边互相往对方扇火苗和浓烟,越扇火越旺,火苗窜上天空,不时有火星落到身上和头发上,谁也不躲闪,也不去拍打。大哥哥把从邻村坟地柏树上采来的一束柏树枝扔到火堆上面,火堆里立刻发出了一阵噼噼叭叭的响声,一股柏油的清香飘了出来。这时,女孩开始把旧炊具往火里扔,小姑姑顺手把几块粘糕也扔了进去。
浓烟消失了,火苗也变小了,大哥哥招呼我们:“快转过身,前身、后身,头、腰、腿、脚都烤一烤,虱子火一烤,一年身体好,烤烤头,头不疼,烤烤脚,脚不疼。”他一面念叨,一面自己旋转着身子围着火堆转。我们跟着他,一面转,一面互相推挤。火苗把身上烤得热热的,火光把脸蛋照得红红的,我们每个人都是满脸的虔诚、激动、兴奋。
大哥哥又喊叫我们:
“快转呀,念叨念叨,每人一句。”
我们立刻高喊起来:
“烤烤头,头不疼。”
“烤烤脚,脚不疼”
“烤烤前,壮一年”
“烤烤后,不难受”
喊着喊着,根兴哥和根庆哥两个人轻轻耳语一下,他俩开始扭动着身子,在火堆上面跳来跳去。一面跳,一面大声喊:
“烤烤胸,不心疼”
“烤烤腚,不生病”
“烤烤蛋,不吃饭”
“烤烤手,光喝酒”
几句捣蛋话,引得大人和孩子们都咯咯笑了起来。大哥哥又喊道:
“算了,算了,喊着喊着就没正经了,快把粘糕找出来吧!要不就烧糊啦”
我们低下头,抢着在火堆里拨拉那几块烤的黑乎乎的粘糕,抢到手的把它掰成碎块,每人分给一小块。我接过那块花生般大小的黑块块,一下就扔到了嘴里,上面又是灰又是土,除了焦糊味,再没有一点年糕的滋味了。为了一年不牙疼,我还是伸了伸脖子,硬是把那年糕整块咽了下去。
大哥哥看了看火快熄灭了,对大伙着说:
“天都快12点了,闺女们回去吧,小子们留下来,咱们去偷听老鼠娶媳妇去。”
“老鼠在哪娶媳妇呀?”他接着问。
大家齐声喊道:
“在大爷爷家的磨道里!”
大爷爷是我的亲爷爷,他和奶奶住在南边居联的南屋里。南屋的东边是一间敞篷屋。光有屋顶,北面没墙,里边安了一盘石磨,每天,我家的毛驴拉着磨子轮流给各家磨面,地上不断有玉米和小麦粒掉下来,磨道三面墙基缝里和磨盘下面有好几个老鼠洞。有时,老鼠大白天都敢出来偷粮食吃。
我们很小就听说过,老鼠也娶媳妇。每年正月初十,人们烤完虱子火后,老鼠就要去娶媳妇,它们像人一样,也骑马坐轿,也敲鼓吹喇叭。前几年,还没上学时,岁数太小,每年正月初十,不到午夜就睡着了。第二天,听大人讲起老鼠娶媳妇那个热闹劲时,总是羡慕的不行。讲完后,群路大伯总是笑着说:
“看,看,又睡着了吧。夜隔黑上,老鼠娶媳妇可热闹了,又敲锣又吹号,赶过年可不能早睡了。”
今年,我们都上学了,成大孩子了,可不能再睡过了,一定要亲自听听老鼠见了媳妇怎么说话。
大哥哥看女孩们都走了,就对我们说:
“听老鼠娶媳妇,要捂上一个耳朵慢慢听,谁听不见就是没福气,长大以后娶不上媳妇儿。大家都不许喊叫,不许笑,按老辈传下来的规矩,要想能听见,嘴里要叼上个驴粪蛋,你们去磨道找吧!”
听他说完,我们乖乖的排成一行,轻手轻脚走到磨道里,刚进去,里面漆黑一片,什么都看不见。用手顺着石磨往地下一摸,坚硬的土地上有一圈浮土,那是毛驴常年转圈用蹄子踏出的路,土里有不少大大小小的驴粪蛋,我摸了一个最小个的,放在鼻子下面一闻,一股土腥气和烂茅草味儿。虽说不太臭,我还是不敢直接放到嘴里。掏了掏身上,裤兜里还有两张撕下的课文纸(我上一年级时,是念一张,撕一张,字认完了,书也撕完了),把驴粪蛋包在里边,轻轻用牙咬住。
过了一会,眼睛逐渐适应了黑暗,借着天上的星星亮光和院里纸灯笼微弱的蜡烛光往两边一看,小伙伴们每人口里叼着一个驴粪蛋,瞪大眼睛趴在地下侧耳静听,我屏住呼吸,什么也没有听到。是不是老鼠还没出来?听说老鼠要从磨眼里过,我又慢慢爬到磨盘上,用手掏了掏磨眼,里边也没有老鼠。这时,根庆哥在下边拉了拉我的裤脚,让我把耳朵贴到墙根下。我把耳朵紧紧贴到一个老鼠洞口上,还是什么都听不到。不由得心里直嘀咕,是不是我心不诚,在粪蛋外边包了一层纸才听不到的呀?
就这样,过了足足有一顿饭的工夫,两只耳朵冻的生疼,光听到有人肚子咕咕噜噜直响,不知是谁着了凉,“噔”的一声放了一个响屁,听到有人呜呜想笑,驴粪蛋堵着嘴笑不出声来……
“快出来吧,老鼠都上完拜了。”
大哥哥一声喊,我们十几个爬在地上快冻僵了的孩子,一个个像土猴一样从磨道里滚了出来,大伙一面拍打着身上的粪土,一面嘴里呸、呸、呸只唾口水。
“听见了吗?”大哥哥问。
“听见了!”大家齐声高喊。
可能是怕长大了娶不上媳妇吧,你一言,我一语,吵成一片。
“我听见吹喇叭了”
“我听见敲锣了”
“我听见打鼓了”
“我还听见老鼠亲嘴了”
大哥哥见我不说话,特意问我:
“书杰,你听到了吧?”
“听到了”
我小声说。
“听见什么啦?”
“我听见老鼠们喝酒喝多了,肚子咕咕直叫,还听见老鼠媳妇放了一个屁,嘟嘟嘟可响着呢!”
大家哈哈哈都笑了。是笑我听得最真切呢?还是笑老鼠媳妇不害臊,怎么就不憋着一点呢?
反正人们都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