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突然接到母亲的电话，才知道昨夜外公突然去世了。前不久还在感叹疫情间两位老人都没有发烧，症状很轻，没想到外公居然半夜突然走了。母亲说，当时阿姨听到砰的一声，就过来询问，外公说没事，然后把门反锁了。后来爬窗进入后，再联系120，人已经去了。今年疫情，不允许任何告别仪式，就这么消失在人间了。

         外公今年97，尽管安慰说算是喜丧了，但我还是很伤心。因为小时候经常去外公外婆家，外公待我也最好，小时候元宵看灯还让我骑在他脖子上，他自己的儿女都很少抱过，这就是隔辈亲吧。我们一起爬山捡雨花石，一起围着松树转圈，一起看玄武湖的风光，一起在夏日暴雨天狂奔回家，那时外公身体还很好，说话似钟鸣般中气很足。小学二年级时我写作文仔细观察过外公的样貌，用“像黄昏的夜空洒满了芝麻”描写他的老人斑，一时被大家传为笑谈。

          外公的童年很不幸，本来家里条件尚可，但因被兄嫂嫌弃后离家出走加入八路军了，后来成为文艺兵，去鲁艺学习文艺。解放后，一直管理区里的文艺工作直到退休，之后又经常为“教育下一代”工作了一段时间，直到70多才完全休息在家。外公对外婆很好，外婆前几年身体不太好，有点糊涂，失眠严重，经常半夜起来逛影响外公休息，但外公却总也不舍得她长期吃安眠药。

         外公是个懂哲学的人，总是告诉我们要辩证地看待问题，大事看得清，小事也不糊涂。我刚读大学时，他平时看报总剪报，把心理学相关的内容留下来，我去看他，总给我厚厚一摞。后来，我在英国读书遇到了难事，他还通过母亲和我视频，开导我。我第一年回国给他带了顶英国绅士帽，他每年冬天都戴。外公爱喝茶，也爱抽烟，早年我总给他带茶，不喜欢给他带烟，觉得伤身体。但后来，看他每次抽烟时都很开心，我也看开了，给他带过一次烟。除了抽烟之外，他还是很懂养生的，所以身体一直很好，没有住过院。我想，他去世前锁门可能是愿意安静地在家里去世，而不是被别人带到医院做无谓的抢救，也是不愿意惊动外婆。

        回想起来，印象最深的还是小学暑假住在外公家里，每天早上和他一起上山，呼吸新鲜的空气，空气中都是松叶的清香，然后我们捡几块雨花石带给外婆。接着早上煮牛奶，放一点咖啡伴侣，一点枸杞，再就是鸡蛋和馒头。吃完饭，我洗碗，然后去上英语课。午饭后，睡在地上凉席，起来后就是听评书的时间，听了很多单田芳的，印象最深的是《岳飞传》，我们听完还会一起感慨。外公还每天抽时间写毛笔字，他喜欢写草书，我很喜欢他书房里的墨香，可惜我一直没有学毛笔字。我的象棋是外公教的，初学时他总是说，我让你一边车马炮，还偶尔故意让我赢。南京的夏天很热，但在外公家里总感觉到一种简单自然的清凉和愉快。

          外公一生都很爱国爱党，他最自豪的也是加入了共产党，每次大庆他都能收到共和国勋章。虽然我不是党员，但我也很为他自豪。但他比岳飞幸运，他在战争时期存活下来，解放后一直为国工作，和外婆相伴一生，子女都很孝顺。晚年过着平静愉悦的生活，尽管最后几年因为外婆病情的影响疲惫了不少，但他一直坦然面对，豁达而忍耐。本来想着今年春节回去看二老，但没想到，他这么快就离开我们了，连个告别仪式都没有。我会想念着他，在每一次路过松林时，在每一次睡前听评书的时候，在用玻璃杯泡毛峰时。去世的人其实从未离开，他们存在于我们每一个习惯里，每一回感念中。

         有时，我想，为什么上天总是带走我们爱的人，但想想，等我到了那一天的时候，或许不会害怕，因为那一个世界有很多我爱又爱我的人在等我。我想，外公离去时是无悔的，平静的，放松的，希望他在另一个世界中一切都好，若干年后我们再重逢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