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城里有啥好的！人挤人，到处不安静。跑整条街也找不见一个茅厕。那回我闯了两回红灯，问了仨警察，也没找到，憋得直冒汗。还是躲在个垃圾楼里解决了大问题。那苍蝇嗡嗡的。没想到城里也有那么些苍蝇。”四叔挥着筷子说。

“人吃饭呢！说这个。”四婶白了四叔一眼，嗔道。

四婶称得上年轻漂亮。左眉毛上方有一粒黑痣，很小，却点缀得一张脸有些冷艳。这张脸，看上去有些熟悉，一时想不起像谁。

“这塘鱼交给你了，都是半大个子，让它们长吧。也不用再放鱼苗。塘里卧了几条大鲶，我也懒得动它们。防着点脏水和脏人就行。空闲着你就看书，不是还要考试吗？我要出去走走，今晚就走。也许一两个月就回来，也许逛个半年，过了大年再回来。过年我得说很多废话，耗气。”

这倒是，他辈分高，来拜年的人多，红包分得也就得多。

“晚上走？不困啊？票呢？”四婶疑问。

“我自有安排。”

四叔向来说做就做。递给我一沓钱，就出了门，先坐汽车，再倒火车，后乘飞机，去了南方。他选了几个目的地，一是云南丽江，一是广西桂林，还准备去海南岛住住。

别人家的鱼塘旁，只盖个简陋的棚屋。四叔却是圈起两亩地，拉了垣墙，院内种几棵梧桐、杏树、丁香、海棠，坐北朝南盖了六间瓦房，东西各建几间配房，是一个家的模样。门前是一大片杨树林，这林子也属于四爷。北屋后就是鱼塘，从后窗可以瞧见。东去不到五十米就是大叶河，河边的芦苇今年很旺。西面是庄稼地和村庄。

这些年我住集体宿舍，租几平米的小房间，现在一个人住在这么大的院子里，守着那么些屋子，有种做了地主的富足感，徜徉其中，身心放松不少。放松的身心让人有种恹恹的疲倦，反而打不起精神去伏案读书。我带来几本考研的书和考公务员的书。今年碰碰运气看。公务员考试号称“国考”，更近于“八股取士”，竞争也更为残酷，有的一个职位，四五千人投考。

四叔走时，除了卧房上锁，其余都敞开着门，把一串门钥匙留给我。北屋是一明两暗的格局，中间客厅，东为卧房，西为书房。客厅中的家具有种复古情调，朱红的八仙桌、宽宽的条几，敦实的木沙发。立式水族箱却是现代的，养着两条银龙鱼，都有四五十公分长，闪着银色的光芒。客厅的东墙壁悬着郑板桥的横披“难得糊涂”，当然是复制品。

我住在书房。书房里有一张单人木床，有一张米黄色书桌。靠西山墙立着一排紫红色书橱，做工考究。书没有排满，有一部分武侠小说，一部分关于养殖业的专业书籍，一部分关于时装、旅游、室内装修的杂志。

在农村，能想到拿出间房子做书房是难得的。虽说四叔只读过一年多高中（属于自愿辍学的。他嫌住校既吃不好饭又睡不好觉，太吵闹），却是爱书的。

“我们家祖上种过进士。一个老爷爷娶过六房姨太太。”四叔常常自豪这个家史，跟我多次说，“什么时候，你要再续续家谱。”在我考上大学时，四叔说，“二啊，如今的大学比从前的进士差得远，你不能骄傲。光耀门楣，扬威武林，千难万险！”

我排行第二，但不愿让人叫“二啊”。对于四叔的话，只是略略点头，哼哼哈哈。

现在我渐渐懂得四叔说的“千难万险”，是有道理的。我不是一个衣锦还乡的人，我是个无业游民，三十不立，“啃老一族”。我数了数四叔给的钱，竟有两万六千元。“钱不够，再跟我打电话。不懂的，问你耿大哥，叫他耿叔也行，这辈没法论。别让鱼都死光了就行。”临行前，四叔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