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骏马奖”颁奖盛典在京举行 酉阳作家杨犁民领奖

“骏马奖”颁奖盛典在京举行
金马熠熠,奖杯灿灿,群星闪烁,嘉宾毕至。这是四年一度的文学检阅,这是四年一度的颁奖盛典。9月27日,第十一届全国少数民族文学创作“骏马奖”颁奖典礼在北京中国现代文学馆C座报告厅隆重举行。中国作家协会主席铁凝致辞。中共中央宣传部副部长景俊海、国家民委副主任李昌平等为获奖者颁奖。
荣获第十一届“骏马奖”散文奖的我县作家杨犁民参加颁奖典礼,领取了“骏马奖”奖杯,并获颁10万元奖金奖励。据悉,这是直辖以来,重庆散文获得的重要奖项,也是新中国成立以来生活在酉阳本土的作家获得的重要奖项。
全国少数民族文学创作骏马奖每四年评选一届,是中国文学最高奖之一,与茅盾文学奖、鲁迅文学奖、全国优秀儿童文学奖并称中国文学“四大奖”。第十一届(2012—2015年度)全国少数民族文学创作骏马奖评奖自2016年初启动以来,共收到全国各省市和行业作协遴选推荐的作品数百件,其中经初选符合参评条件的作品309件。经过五轮投票评选淘汰,最终共有包括长篇小说、中短篇小说、散文、诗歌、报告文学在内的24部各种体裁的文学作品获奖。其中汉语作品16部。少数民族语言作品8部。
我县作家杨犁民凭借其入选21世纪文学之星丛书的散文集《露水硕大》获散文奖。引起了《人民日报》《光明日报》《文艺报》广泛评论。是获奖的16部汉语作品之一,也是获奖的3部汉语散文作品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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链接一:杨犁民,中国作家协会会员,鲁迅文学院学员。获第十一届全国少数民族文学创作“骏马奖”、第六届重庆文学奖。著有散文集《露水硕大》,诗集《花朵轰鸣》。入选21世纪文学之星丛书。参加《人民文学》第三届新浪潮大理笔会,第六届全国散文诗香港笔会。15岁开始在《星星诗刊》等刊物发表作品。迄今已在《人民文学》《散文》《诗刊》《散文选刊(上)》《人民日报》《读者》等海内外各级报刊发表各类作品百余万字。作品多次入选《新中国六十年文学大系》《新中国散文典藏》《中国年度诗人选》等多种权威选本,及福建、浙江、山东等地考试试卷。
链接二:杨犁民散文诗歌作品
我家豢养的风
杨犁民
经常是在夜里,我听见风吹过我们家的高粱,玉米,牛栏,猪圈,吹过我们家的房梁,瓦片,镰刀和锄头……有时候被包谷蓬绊了一跤,爬起来骂骂咧咧的;有时候扭住核桃树的头发不放,仿佛要在上面吊颈似的。
风呜呜地叫着,试图开门进屋时被门槛绊了一下,撞得门环轻声作响。于是懊恼地绕到房屋后面,在窗户上窥探了一会儿,见无机可乘,又跑到猪圈旁。猪和羊头挨头睡着了,拿一个个屁股对着风。风碰了一鼻子灰,除了得到满猪圈猪的鼾声和一个响屁外,什么也没有得到。风悻悻地在村庄里没头脑地转来转去,被那个响屁熏晕了似的,最后一头撞上了站岗的土墙。风支吾着,墙审问了半天也没审出个头绪,只好放风过去。风一过去便飞跑起来,碰到一棵树,围着一棵树纠缠。树叫来更多的树,一排排,一队队,一坡坡,一岭岭,黑着脸站在那儿,肃穆而凛冽。风没有办法,只好自个儿打着旋儿,一会儿便走得远远的,走得很远了还听见它心有不甘的咕噜……
那时候,我以为吹过我们家庄稼、圈舍、房屋和农具的风,就是我们家的。而吹过舅娘家庄稼、圈舍、房屋和农具的风则是舅娘家的。就像栏圈里的牛羊一样,各家有各家的风。它们认识自己家的庄稼、圈舍、房屋和农具,也认识自己家的路。却不知道,所有的风,其实都是一伙的。它们潜伏在村庄里,不时出来巡视一翻,背着手,走一走,刮一刮。吹翻几片树叶,刮走几根茅草,浸透几块板壁。
我甚至害怕失去风,就像失去我们家的羊群一样。夏天的夜晚,小孩子们都喜欢悄悄的把自己藏在露天的晒席里不愿回去,等到夜深人静,风跑过来清清凉凉地舔屁股。风对年纪小的人都是和颜悦色的,只有对上了年纪的人才会露出它的本来面目。风无处不在,却最善于隐藏自己。
我坐在灶前烧火。很多次,我刚刚把木柴烧燃,心里禁不住一阵窃喜。可是这时候,风蛮横地闯进来,一下子掼进灶膛里,把刚刚燃起的灶火猛地摁灭。一股浓烟从灶膛里扑出来,呛得我眼泪奔流。灶膛正对房门,每次烧火的时候,风都会跑过来捣乱。房门拿一根碗大的木棒抵都抵不住。四处都是风口,房门开在哪里,都逃不过风的窥伺。我不知道风怎么了。不是说火趁风势吗?怎么灶膛里的火一遇风便灭了?我用木棒把房门抵了又抵。内心里对风的抵抗,也许就是从那时开始的。
我发现住在我家隔壁的舅娘怕风。据说是坐月子时叫风给吹的。一年四季,哪怕再热的夏天,她都用一条帕子缠住自己的头,额头上经常盖着一个拔火罐后留下的红印子。那帕子足足有一丈长。风一定是趁着她不注意,溜进了她的额头里。可是再长的帕子,要想堵住风,都已无能为力。舅娘一年四季都在崆崆的咳嗽,仿佛她的身体就是一个巨大的风箱。可是舅娘骨瘦如柴,我想像不出风藏身在她身体的哪里。
每每冬天将临,舅娘都会一股劲地催促我糊窗子。我找来废纸、薄膜、板凳,舅娘用魔芋、面粉调了一大盆糨糊。我一干就是五六天。最后还不放心,又找来竹条,用钉子死死地钉在窗格子上面。可是经过几十个日夜的风吹雨打之后,窗子还是千疮百孔,破旧如初。很多年后我再一次回到舅娘家的火铺上,我坐在窗子下面。一阵一阵寒风透过窗户,顺着板壁倏地钻到了我的背梁上。我感到透骨的寒冷。我第一次同病相怜般的感觉到了,风是如何进入人的骨头里的。我多想帮舅娘再糊一次窗户。
经过一个冬天之后,我知道风吹光了树叶,吹熟了庄稼,吹枯了野草,吹老了我家门前的那块石头。经过很多个冬天之后,我才知道,风吹走的,其实远不止这些。
我们以为风什么也没有吹走,风只吹走了风。其实风并没有走,风走了,风还在。而且,风也并非什么都没有吹走——风吹走了岁月。风吹动人的日子,就像吹落树的叶子一样,一叶一叶地吹翻了过去。
所以,但凡上了点年纪的人,总是风湿痛关节痛什么的,那是被风吹的——风留在了他的身体里。人吃药打针贴止痛膏,想把风逼出来。可是人想尽了什么办法都无济于事。风早已住进了人的一生里。住进去就再也出不来了。风成了人身体的一部分,风成了人生命的一部分。
有一年,我们家的一只编织袋被风刮走了。里面也许装着什么东西,也许什么也没有,或者仅仅装着一满袋的风,这只不过是风的一场骗局而已。可是我们家的狗以为里面一定装有主人贵重的财物。它跟着编织袋一路狂追下去,怎么喊都喊不回来。一天,两天,三天……我们家的那只狗再没有回来。我们不知道,它是顺着风一直就这样无休无止地追了下去呢,还是陷进了被风早就设计好的风口里。我们不知道,别人会不会把这只对风穷追不舍的狗看成疯狗,可是我们对它的怀念永无止息。
人年轻的时候都不怎么在意风,不把风放在眼里。人以为自己身体很强壮,风奈何不了自己。风还能把人吹到天上去?!人看到风无所事事,在村庄里瞎逛,转来转去,人就当没看见风一样。人不知道,人早已被风盯上了。风趁人不注意,在人身上找个缝隙钻了进去,钻进去就住在里面。风在人身体里面喊来更多的风。等到人感觉到寒冷的时候已经无能为力了。人周身窟窿,门户洞开,身体里满是岁月的风声。
风是人豢养的。风把人当成了青草和大地。
一茬又一茬的枯黄之后,风和人依然没有分清胜负。
也没有握手言和。
鸟声如洗的村庄
杨犁民
组建一座村庄其实很简单。
只需一二瓦房,三四薄土,五六树林,七八牛羊。
最多,再添九十鸟声。
可是那时候,我没有听到过鸟声,我只听见麻雀、鸦雀、毛盖雀、大娘点、黄冻儿……它们一直在为什么而争吵,叽叽喳喳的。
我没有听到鸟声。
我听到鸟声时是在深夜。这是我有生以来第一次在半夜里醒来。仿佛就在我的屋外,又仿佛在青木转深深的树林里。仿佛一只,又仿佛若干只。我不知道是什么鸟叫的,它披着夜色的衣服,反正是我从来没有见过的。人们深深地睡着了,去了另一个世界,把我一个人丢在黑夜中,没有人可以回答我的问题。我确信黑夜的高坪村此时只有我一个人醒着,来面对这些鸟叫。我感觉到夜凉如水,在鸟声里缓缓地流动。它飘忽。闪烁。停顿。使夜显得更加幽深和旷远。
第二天醒来,我再也找不着它们的痕迹,仿佛跟黑夜一起消失了。我只看见树桠间仿佛有它们站立过的身影。我查对过麻雀、鸦雀、毛盖雀、大娘点、黄冻儿……这些村庄里所有我见识过的鸟类。我相信鸟声绝不是这些鸟发出来的,那应该是一种体形更大的鸟,它在夜晚人们都睡着了的时候飞临,用翅膀和叫声笼罩了村庄,让它沉浸在睡眠和黑暗里。
我特意观察了村头那棵百年梨树上巨大的鸟巢。自我记事起,它就一直悬挂在那里了,高高在上,仿佛村庄的“东方明珠电视塔”,它的高度和球形隆起,足以成为村庄的标志性建筑。年年都有鸦雀飞来,在上面砌巢。我确信鸟声也不是那上面的鸦雀发出来的。它跟村庄里的人们一样,天一黑就睡了,忙于休整疲惫和生儿育女。
从那以后,我就经常听见了鸟声。它将我的夜晚拦腰切断,把睡梦中的我活生生的扯起来。我相信我的烦恼就是从那个夜晚开始的。从此以后,我不得不在鸟声叫醒我的夜晚想一些不着边际的事情。我的夜晚开始变得不连续,既漫长又短暂。在此之前,我的夜晚和白天是完全断开的,我一睁开眼,直接就走向了早晨。
我一直以为,村庄是从木格窗户的四方嘴里开始天亮的。多少个夜晚,我忙于长大,睡得太沉,错过了鸟声。它们也许从半夜就开始工作了,用夜色练习声带,磨砺硬喙,一声声呼唤着睡去的村庄和长大中的我。这天夜里,我模模糊糊地醒来,突然就听到它们了,是鸟声。像洗过一样,静静地流过瓦房和树林。我感觉到一滴露水正在轻轻滑过一棵杉树的枝头,我甚至感觉到身体中的我正在慢慢苏醒。很久以来,我都不知道,它们一直和我一起住在同一个村庄里,就在我屋外石墙边的树林中。如果没有鸟声,村庄一定会睡得太沉忘了醒转,而我,也许就不会知道在睡梦中醒来,学会思考和倾听,就再也不会长大,永远停留在了那个夜晚以前的夜晚,不顾大人呼喊,沉沉昏睡——夜晚一定是村庄温柔的蛋壳,无数不知名的鸟用喙将它一点点啄破,迎来了黎明。
多年以后,我认识了一些字。那些两个黄鹂鸣翠柳的黄鹂,一行白鹭上青天的白鹭,哆啰啰哆啰啰寒风冻死我的寒号鸟……我不知道它们在高坪村的名字,然而我知道,它们一定就长在高坪村的林子里。不被我看见,却叫声不断,清脆不已。
残局
偏要在世界面前,摆出另一个世界
偏要在井井有条川流不息中,弄出一个死结
人群流到这里,忍不住打个漩涡
下山的草寇,是想引喽啰围观,还是强手啸聚
也不管我对世事早已隔岸观火,漠然视之
一个过河的兵卒拱到了脚边,依然反背双手
到处都在攻城,到处都在求救,无声人间遍布杀伐
有人无话可插,有人插不上话
天黑只剩几具走投无路的车马
唯物主义的蝉
它那么撕心裂肺地叫,把天叫得很高,把树
叫得很密,它拼命地拍打着金属的身体
似乎要把心和肺,以及那根如鲠在喉的树枝
吐出来,把体内所有的钢铁和碎屑,全部清理出去
唯物主义的蝉,它如此歇斯底里地喊
用一种机器在胸腔中假唱
不得不让我怀疑,如此急切地用声音
撕开自己,到底是出于生理之需,还是心理之需
它已经很空了,唱无所唱,吐无所吐
是因为哭空了,还是因为空才哭
武陵山
我不知道我的祖先是从哪里来的,住在武陵山的人
仿佛凭空一个霹雳,便降生到了石缝里
中午我看他们在山腰吃饭
傍晚却见他们从山顶下来,仿佛半天时间
就去了一趟天上似的
如果你到谁家去,站在山下一喊
谁家门前就会,扔下来一架石梯
他们用木头建房,在露水中分娩
与一条蛇信子擦肩而过,从十指里抠出稻谷和玉米
又去云中采药,捡回一摊猴子的月经
最后从悬崖上背来一条瀑布
把灵魂反复冲洗
这些生长在石头上的人呀,与众神为邻
最终又回到一堆石头中去。月光下
石堆依次排列,与十万山峰比肩,不分长幼
默默矗立
——我也会成为一堆石头。出走多年
依然保持与众神联系,再晚也能摸黑回家:
当我回去,满天星光和万家灯火纷涌
照亮了大地
天空
天空,是的,天——空,
天空的天,天空的空,为什么
叫天空?因为天空了,天,是空着的。
看到天空,才发现我自己,也是
空着的,空得
发慌,比天空还空。
除了阳光,雨水,白云,雷电和飞鸟,天空
什么也没有了。天空装下它们以后,还是
空荡荡的。可是天空
再空,也没有我的
容身之地。天空再空,也没有
我空。它把我遗弃在这里,宁愿
自己空着,也不让我飞起来。宁愿
空着,也不让我住进它的虚空。
森林是空着的,河流是空着的,原野
是空着的,菊花的山冈是
空着的。我也是空着的——比明月
还空,比清风还空。但我更羡慕那只
小屁虫,只拿个屁股
对着天空。它的头,早已钻进
土里,它的一生都在打洞。
滚石
每座山都有十万块石头
高悬,悬在那里也
没有用,这么多年了,我看它们还是没能跑到
天上去。武陵山有多少个
山头,我不知道,我走了几十年
至今也没有走完其中的
十万分之一,那时候我每到一个
山巅,都要把一堆石头推到
山沟里去,乐此不疲
我说滚吧。它们真的就
滚了,我说下去吧。它们真的就
下去了。轰隆隆,轰隆隆。它们笨重却急速地
下坠,途中遇到更大的石头,被尖锐地弹起,飞出去
几百米,最后在看不见的沟底(同时也是在我咚咚乱跳的心里)
一块石头,终于落了地
你不知道,把如此巨大的一块石头
推下深渊,是多么的刺激。它们有的甚至
几十倍于自己的身体
几十年后我回到过武陵山,那些被我推下去的
石头,已经在山下扎根,还有的已经
生儿育女,它们已经习惯了山下的
命运和生活,对当年被推下山的事忘得
一干二净,只字不提,仿佛它们原本
就住在这里似的,而当我抬头,发现山顶的石头依旧
摇摇欲坠,随时准备纵身一跃,或者
时刻等待着,被人推下去
老人
夕阳西沉,老人坐在墙角,似睡非睡,脸上的沟壑
比门前的山谷还要深。这时候,黄昏连同云彩
在她眼里慢慢逃遁。你不知道,她在这里坐了多久
还要坐多久,不知道,她送走了多少黄昏
就像你不知道,她把光阴坐得有多深
最后黄昏也拿她没办法了,光阴也拿她没办法了
只好把她交给命。命也拿她没办法,因为
她信命。
作家简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