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志武的诗（12首）

◎ 蒋志武

 

写给春天的声音

 

春天，没有十几年前安静了

物种拔节的声音变得嘈杂

凌晨，繁花蓄意开放的瞬间

某种谙熟的噪音碾过大地

我们吃下变声的花粉

繁殖过快的蝴蝶在一朵花蕊中熄灭

 

春天，突然想起先祖的碑文

一块被遗忘的石头压着光的谷粒

坚硬的泥土在春天释放

先祖，是春天里花的骨头

树的形状，我们额头上的一把剑

 

时光为我们做着生的减法

又一个春天来临了

前程阵阵迷雾，命运将最陌生的部分

留在了冬季，我写给春天的声音

在一株野草上随露珠一起滚落

这个春天，有十万个秘密出逃

我却在异乡的春天里

挣扎了十几年

 

海边的猜想

 

我追着光跑，让海的影子流浪

活着的岛屿还在水中活着，不知年龄

海水，喂养海底之鱼，也喂养细小的沙子

海水，你重复烦腻的白色泡沫

也重复历史，重复起航，重复对错

 

海鸥拍打天空的水幕，我无比崇敬

是大海放逐的高度吗？

蓝色海面，迷人的镜像下

是透明的江山、矿石和腐烂的肉体

没什么比汹涌更逍遥

短暂的波涛是无欲的安静

强壮者，用自己的深渊与天地

交换手腕

 

踏过阳春三月的海岸线

真理如钻石般在波光粼粼的海水浮现

自己强大才能收回自己的波浪

而突来的海啸，让来不及奔跑的人

不得不切除多余的一部分

 

当初的城

 

一个人只能自卑一次

阳光洗礼我的城、病历，住所

娇小的桂花树，在八月的时节里

展露真容，这是命运的安排

如我们的人生，不到瓜熟蒂落

不会相信契机和器官的自省

 

经历一次袭击，身体变得强大

树上的果实将更加沉重地坠落

比死去更可怕的事物是眼泪

这些崭新的商城，最严重的字眼

是超高的价格、重量，和虚晃的广告

它们迫使我去重新梳理明天的生活

 

过期的邀请函，仍可以带到别处

自我的囚禁将获得最高尚的自由

当时光流走，我们的孩子大了

岁月残留的碎片待我们全部拼凑，整理

我还是想回我当初的城

一朵白云从天空深处浮现

 

直行街道

 

惊讶，没有拐弯的街道

只留下物质的香气与人流的交叉

我的体温裂开在冒牌的商标里

物流、人流，价格像盗贼一样

瓜分了街道

 

城市商铺的烟草久经考验

夜晚，灯光抬着骨架

名牌店与路边摊有虚伪的接近

飞驰的车辆造成过度的积压

致使我的拳头砸在马路上

擦出不少的火花

 

直行街道，没有拐弯的街道

左右两边的分界线，轮廓分明

林立的商家，反复应对询价之人

琳琅满目的商品，我相信谁也没法

辨识真假，就像异乡里的故乡

多转几个弯就看不到方向

 

向后退去

 

我向后退去，土地并没有减少

春天的桃花已出世

我的孤独同花骨朵一样傲立春天

母亲，一个人

用冰凉的山泉水洗净她身上的泥泞

 

世间的爱越来越少了

但我依然能指认出母亲的额头

镶上了几颗星星

皱纹里逝去多少青春

 

我向后退去，青山依旧

怀里有千年不化的雪

为母亲积攒，为父亲融化

为兄弟留下行走的雪痕

 

我向后退去

十年来，退却了一千多公里

在遥远的南方，闷热的天气

及喧闹，抗争的生活

也无法阻挡我伸出手就摘到故乡的

桃子与酸涩的杨梅

 

高处，低处

 

在高处，一定有人申明高处的立场

在低处，必定有人会抬头仰望

或弯腰前行

 

不需要有人在高处为我站立

谦卑者的火焰会让寒冷慢下来

在高处，要如何寄养声音

在低处，要如何嘹亮自己？

 

不制造现场，跳楼者无法接触现实

如果堕落，并带有颜色

譬如：金色、银色，黄色

这些乖巧的颜色

将改变生活的速度，并压低光芒

 

这些年，一直在低处彷徨

对高处的语言、视野，手镯

充满了畏惧感

昨日，三十层楼上刮下的一块玻璃

摔得粉碎，从它周边走过

突然觉得自己险峻、无畏

并有了反弹的能力

 

门槛

 

打开一扇熟悉的门

会见到亲人、同事，朋友

迎面而来的空气

带着温情的气息

 

为了活着，我们每天跨过门槛

不同高度，颜色和不同材质的

门槛在不断地变化

而我从容身的门框中进出

加倍小心寻找世俗的标准

掌握最熟套的处事伎俩

最透明的门，是最危险的

 

一个个隐姓埋名的日子

诗人的命运抹去了某种暗示

这些年，风雨来袭

别人为我设置的门槛

我从未真正跨越过

 

旅游照片

 

旅游的过程在照片中复活

三亚的风光中带着灰色的颤动

海岸线的沙子成群结队

旅游中，我鄙视自己的体形

 

行走是唯一对抗时间的工具

黄山上的松不老，千岛湖的绿不化

如我所愿，我抱紧华山的一块石头

石头上的字刻入身体，发出历史的胚芽

旅游照片是彩色的证据

为攀沿提供某些真理的高度

 

在旅途中释放悲伤或者快乐

那是我生命里本真的情绪

拒绝沉溺一切老套的亲密关系

例如在景点的墙壁上留下：

某某到此一游，再合影留念

 

红色绳子

 

蓝色海洋被绳子牵着

山川，森林被绳子牵着

村庄与老父亲被绳子牵着

我的生活被绳子牵着

红色的绳子，悬挂在半空中

 

在透明的假象中

湖泊早被埋下祸心

城市的第一声哭鸣

发自哪一个婴儿之口？

我的脚被红色绳子捆绑着

闪着红色的太阳之光

 

红色绳子，在生活的对立面

一寸寸缩短

那些悲伤的河流和来历不明的意外

加深活着的难度

也许松开捆绑的绳子是另一种束缚

谁知道这黑夜里的歌声

给我什么样的回响？

 

 

明天的路途

 

故乡的太阳，深圳的月亮

直行而又孤僻的工业大道

我身上的桎梏持续收紧

缺口是找到自己的唯一途径

说话，证明我仍然活着

并发出自己独特的声音

 

挫折会给你一击，但也散发迷人的气息

付出将使你对黑暗重新审视

得到会让原本满足的生活重新开始

付出与得到是生活里的两根刺

至死都留有疤痕

 

哭泣了很久，连眼睛也会控制情绪

我不是第三者的岸

在彼此明亮的天空里

生活只是相互取暖，打一个照面

假使我对大家有所隐瞒

是我的骨骼在肉身里还藏着骨气

 

一棵路边草，所经历的季节

时间为它留下绿色的波纹

我不害怕什么，在明天的路途中

多走一些弯路，我能看到别样的风景

石头、月色、树木，小溪将成为我

最可靠的朋友

 

 

花环

 

花朵呈现骨感

佩戴花环的人离开现场

带着形状的步调

 

疑是精神病者，没理由

为他的生活套上袖珍的枷锁

医院都开着门

手术刀变幻出血的花环

头颅破裂，春天的好日子

被践踏

 

爱没有增加，一切都没有结束

与北方并无间隙，雪花落下去的地方

大地很美，白皑皑的天空

是人最美的河床

 

人的头颅

一旦戴上耀眼的花环

以及金银镶嵌的皇冠

从此便不得安宁

所以，故乡的花都开在

田野里，山坡上

和母亲的发髻里

 

保持警惕

 

肯德基的杯子

每天都装满油腻的焦虑

观赏鱼意外溺水而亡

大城市的天空铁器相撞

 

最容易失去的是联系

我保持走动，落叶离开树枝

适合去另一个地方发酵

母亲的手指松动，十年前的金戒子

开始升值，十年后的母亲对金器过敏

我一无所知

 

谁是活着的死者？

在世间采集荣耀的花粉和郁香

我一如既往地保持警惕

看电脑屏幕上的大海

如何隐身一架坠落的飞机

 

作者简介：

蒋志武，男。深圳市作家协会会员，湖南省作家协会会员，深圳市坪山新区作协副主席。

个人诗歌作品发表于《诗刊》《民族文学》《北京文学》《山花》《文学界》《延河》《作品》《鸭绿江》《时代文学》《四川文学》《天津文学》《山东文学》《山西文学》《广西文学》《草原》《扬子江诗刊》《诗歌月刊》《诗选刊》《诗潮》《青年作家》《特区文学》等几百种纯文学刊物。

诗歌入选《东莞当代文艺精品选》《深圳30年新诗选》《湖南青年诗选》《2012年中国最佳年度诗歌》《中国当代汉诗年鉴2012年卷》《2011-2012中国新诗年鉴》《中国新世纪十年诗歌蓝本》《2013中国新诗排行榜》《2013中国诗歌排行榜》等多个重要诗歌选本，获奖多次，出版诗集《泥土上的火焰》《河流的对岸》两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