恍若做了一场绮丽的春梦，等敬完茶转过身一眼瞥见院子里落满的炮竹碎屑时，她才从梦中彻底醒过来，并终于意识到自己已经成了他名正言顺的妻子，成了人人艳羡的张家二少奶奶。没有八人抬的大花轿，没有人山人海的排场，没有张灯结彩的气氛，没有锣鼓喧嚣的喜庆，甚至因为婚期太过仓促，张家在外地的好多亲戚朋友都没能来参加他们的婚礼，而整个婚宴虽不至于用寒伧二字来形容，倒也是实实在在的简朴，就连下人伙计们见了都不住地在背后为新婚的二少爷二少奶奶摇头叹息，替他们心生不服，好像张盈举夫妇是刻意要给这小两口来个下马威似的。不过燕芳倒不在意这些表面的形式，虽然她也和所有的新娘一样，满心里希望被娘家人簇拥着坐着八人抬的大花轿，吹吹打打、风风光光地嫁到张家，但她毕竟比不得家大业大的大嫂罗氏，一个童养媳，能够顺顺利利、稳稳妥妥地嫁给她命定的男人，就已经是三生修来的福气了，更何况其宝马上就要离开家乡到南京念书，只求迅速了却了这桩心愿，哪还敢生出一丝一毫的非份念想来？

她满脸都堆着满足与欢愉的笑意，当其宝紧紧握住她手的那一瞬，更觉得整个世界的阳光都洒在了她的身上，温暖而惬意，仿佛几个世纪积累下的所有春天都被她一览无遗地攥在了手心里。他是她的天，是她的地，是她的太阳，是她的星空，是她的高原，是她的甘泉，是她的生命，是她的一切，能够成为他的妻，是她今生最大的欢喜，也是她今生最大的收获，试问，这世间还有什么事能比如此近距离的接近他更让人心旷神怡、神清气爽的呢？轻轻，偎在他的肩头，她感觉这个世界她想要的一切都被他毫不吝惜地一一置入她的掌中，这让她安心，也让她体会到什么叫做踏实与妥贴，更让她一心一意地只想对他一个人好，永永远远都不改变。

是的，她只想对他好，没有任何的附加条件，也不奢望他能回馈她任何的东西。是他的出现，让她濒临绝望的生命透出了希望的曙光；是他的出现，让她紧紧蹙着的眉头逐渐舒展开来；是他的出现，让她本已失去色彩的世界变得五颜六色、精彩纷呈；是他的出现，让她早已冰封的心开始融化，春暖花开……他给了她过去不曾奢望拥有的欢喜与笑颜，给了她丢失已久的温暖与柔软，给了她对这个并不完美的世界勇于憧憬的胆量与勇气，给了她冲破重重阻力也要大胆追寻属于自己的幸福的决心与毅力。在这个看似温婉如同清风、实则却又相当有主见的男子面前，她唯一的心愿就是在他给她的柔暖里绽出姹紫嫣红的花，让他在她的百花园里以沉静脱俗的心谱写一首只有他们能够懂得的欢歌，哪怕让她为他低到尘埃里去，甚至化作春泥不再归来，也要守护他一生一世的安宁与妥贴。

望着满面春风的他，她在心里轻轻念叨着，从今天开始，他就是她的丈夫，她就是他的妻子了，无论如何，她都要努力扮演好一个妻子的角色，不让他受到任何的指斥与委屈。拜过堂后，他再也不是那个只能偷偷带着她一起逛街听昆曲的懵懂少年了，而她也不再是那个一直都被下人伙计们唤做燕姑娘的童养媳了，作为他的妻子，作为张家的二少奶奶，她不仅要让张太太对她另眼相看，更要让他因她而骄傲自豪，不让任何人有机会说出张家的二少爷是因为娶了她这样出身的妻子才落得如此落魄下场的闲话来。谁都知道，张盈举夫妇在三个儿子中最宠溺最疼爱的就是二少爷其宝，也知道张盈举是一直指望着二少爷将来能博个功名，好替张家扬眉吐气、光宗耀祖的，甚至有人不止一次地在背后偷偷议论，觉得张盈举百年之后定是要让二少爷承继了张家的祖业，她虽然对这些传言不置一词，但也知道这场近乎寒酸的婚礼对其宝来说究竟意味着什么，尽管他从始至终都表现出无所谓，也从没挑张盈举夫妇的理，可她明白他心里仍是不甘的，只不过为了她，为了不让她继续在张家遭受委屈，才不得已违心地接受了这种安排，把所有的压力都一个人悄没声息地给扛下了。这样的男人，她又如何能不对他好，不事事都以他为先呢？

（节选自吴俣阳《雨雾花》之《燕芳篇》第7章《喜歌》；未经作者授权严禁转载，抄袭必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