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历正月末的罗原显得异常单调而冷清，大街小巷上到处都涂抹着一种没有意义的冷漠，有些像写意的山水画，透着俊秀之外的苍凉。由程飞领队的省纪委对林雪微进行党内调查的工作组如同被霜打蔫了的茄子，个个无精打采的，连多说一句话都显得不情不愿。特别是负责看管林雪微的张玉，这几天更是心事重重，一脸的疲惫。问再多的话，林雪微都抱定一个宗旨，死活不开口说一个字，被问得急了，索性撒泼撞墙，誓言要以生命以鲜血的代价来证明自己的“清白”。

程飞一脸落暮地在梅岭招待所的大院里来回踱着步。怎么办？难道就这样无功而返？自打谷子强从高书记手里接过同意双规林雪微的文件，他的内心就一直充满了惊喜与强烈的使命感，心想这下终于可以把柏向南逼到死胡同了，没想到人算不如天算，他们最终还是败下了阵来。真的败下阵了？程飞紧锁着眉头仰望着身前一株在寒风中仍然显露苍翠本色的柏树，连一棵树都能不畏严寒，勇敢地与自然界的恶劣环境作着斗争，为什么他们一遇到困难就要退缩不前呢？

不，程飞剧烈地摇着头，他从来没有退缩过，谷书记也没有退缩过，他们之所以又走进死胡同无非是没能得到领导的支持和更大限度的放权，罗原官场这副烂摊子的人际关系正如同大树的根部一样错综复杂，牵一发而制全局，他可以想像庞书记是决不愿意看到一大批官员如同多米诺骨牌一样一个接着一个倒下去的，毕竟，这牵扯着太多太多的利益关系，稍有不慎，就会引发整个局势的不安和动荡。可他想不明白，庞书记一再在谷子强面前强调一切都要以经济发展为重，罗原是东华省经济发展的一面大旗帜，在处理任何问题时都要首先考虑到对全省经济乃至全省整体发展规划的影响，再这么说，柏向南、肖云浦等人都对罗原乃至东华省的经济发展作出了巨大的贡献，难道就因为他们给国家赚到了钱赢了利就可以忽视甚至无视他们的不法违纪行为吗？如果事事都按照庞书记这个指导思想去执行，那还要他们和纪委单位做什么？难怪老百姓们都说纪委就是党政机关的一件摆设，好看但不实用，更有甚者，有些激愤的群众居然认为纪委根本就是和那些贪污腐败分子同流合污的，要再不拿出点干货好好整治整治罗原官场的坏风气，继续让这股习气漫延下去，不是要造就更多肆无忌惮的贪官吗？

程飞愣愣盯着柏树强壮的躯干，突然觉得心灰意冷起来。纪检干部们顶着严寒组织调查，连春节都不能回家跟亲人一起过，可上面不但不表示支持，甚至还一再施加压力，这工作到底还让不人干了？或许许莉莉说得对，纪委本来就是按照上级领导的脸色办事的机构，根本就没有自己的独立主张权，那么还继续留在这个岗位上又有什么意思？谷子强研究生毕业参加工作后，在党政机关各个部门辗转服务了多年后最终被发落到纪委大院，这一干就是二十多年，为了更好地服务于岗位，谷子强一直拖到三十好几才结了婚要了儿子毛毛，现在年过五旬，好不容易升到纪委书记的位置上，还要事事看领导的脸色，听他们的臭骂，他到底都是用什么毅力才能坚持到今天的？程飞瞪大眼睛抬头望着雾霭蒙蒙的天空，仿佛整个世界都被染成了一层了无生趣的灰色，心里叹道，这日子真是没劲，工作也是没劲，这具身体除了还有一颗会跳动的心脏和会思考的脑袋之外完全形同木偶，被人提来捻去的，说不定哪天连思考的模式也会变得和幕后操作木偶的人一般无二。

林雪微不就是一个地市级的财政局长兼地税局长吗？怎么连她都不能碰了？程飞一记重拳砸在树干上，内心觉得特别憋屈。连一个小小的财政局长他们都动不得，这以后的工作还要怎么做？省纪委的工作组都没法调查党内违规违纪的行为，更不要说下级的市纪委、县纪委和部门纪委了。想到这里，程飞内心掠过的苍凉感更加深了，他不明白，这个社会怎么就变成这样了？官官相护，官官相护，难怪老百姓要伸着手指着戳着他们的脊梁骨骂，这还不是他们自己没能给老百姓留下一个好印象吗？

他不是没想过向中纪委反映情况，可这就预示着和庞瑞华明目张胆地对着干。而且谷子强两年前也不是没这么干过，可中纪委最后还是责成东华省纪委出面调查了结。毕竟，游戏都有个游戏规则，何况是官场呢？要不是震惊全国的大案要案，中纪委是不会直接插手的，而且纪委也有明文规定，该哪一级纪委管的事就由谁去调查处理，一般情况下各级纪委都是不会越级处理的。程飞感到问题越来越棘手，越来越令他头痛，冷水云很可能是从国内的亲人嘴里听到了风声，一直躲在东南亚不肯回来，而派去调查飞跃公司帐目的人回来后也只是拉长着脸摇着头只顾叹气，看来冷水云早就做好了预防措施，从财务出示的公示帐目来看根本找不到一丝庇漏，现在又没有确凿的实证证明冷水云是给了林雪微巨额贿赂才拿到地税局新大楼的承建项目。罗原各级单位部门因为事先得到了柏向南和杨慕雪的支会，谁也不敢出头来揭发他们的种种不法勾当，事实上，罗原官商诸界的主要人物早就都串通一气，捞钱的捞钱，捞官的捞官，捞女人的捞女人，谁还敢出来指证柏向南、林雪微的不法行径，那不是自己跳出来打自己嘴巴吗？那些人民来信也都是写些无关痛痒的东西，话说得明白，可就是拿不出证据，致使调查再次陷入瓶颈，眼看着离庞瑞华给他们的最后半月期限越来越近，他怎能不着急上火呢？这次要是再抓不住柏向南的把柄，以后要再拽住这只老狐狸的尾巴就更困难了。程飞明白，这次调查的成功与否不仅关系着整个罗原官场的生死，一旦工作组惨淡退出罗原的调查，其他省市的同僚会怎么看待他们？是会说他们没有办事能力，还是会说他们和贪官污吏同流合污？更有甚者，广大老百姓都瞪大眼睛看着他们呢，如果这次没有正确处理好问题，纪检单位和纪检干部在人民群众中会留下什么不好的印象？还有，那些贪官们再次侥幸逃脱本该有的惩罚后，是不是会变得愈加变本加厉、贪得无厌？不行，他决不能看到这个案子在自己的手底下就这么轻易地被放过，无论如何，他都要向庞书记和高书记明确阐述自己的观点，决不能让那些鱼肉百姓的浊流们有机会继续毒害党内清正廉明的风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