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5年的秋天令人烦躁得很，楼前的叫知了鸣个不停，刮噪得我烦不胜烦。因为之前收藏的那只钧窑瓷器并没能拍到理想的价位，加上从老傅朋友那里收过来的那批明朝黄花梨木家具最终经专家鉴定为现代仿品，我不禁怀疑起自己鉴别古董的能力，甚至打算放弃。看到我泄气的样子，秋怡尽可能地安抚我，连班也不上了，连续请了半个月假在家陪我，每天都给我做三五个精致的小菜，用她的话来说，吃好了，心情也就会跟着变好了。可面对她的温情，我显得相当不买帐，情绪依然压抑，那批黄花梨家具怎么会是现代仿品？我入这行也有两三年了，怎么可能打眼呢？

我把自己关在房里，书也看不进去，音乐总是听到一半就又烦躁得不行，睡也睡不着，真应了“坐立不安”那句古话。秋怡知道我心情不好，就给我讲一些笑话逗我开心，可我一点也笑不出来，虽然那只钧窑瓷瓶最终拍卖了出去，可离我心目中的价位还差了很大一截，扣除掉宣传费用和老傅朋友转让的那批黄花梨家具的定金，我一分钱没赚，还赔了几百万，能不郁闷吗？

这样的日子持续了一周，一天秋怡从外边买菜回来，一进门就扔下购物袋，飞也似地冲进我的卧室，还没等我反应过来，双手便紧紧搂住我的脖子眉笑眼开地盯着我咯咯笑着：“告诉你一个好消息，黄先生答应和我们的约会了。”

我一时没反应过来，怔怔地盯着秋怡，“什么黄先生？”

“你忘了吗？”秋怡瞪大眼睛，“就是扬州那个黄明秋老先生啊！”

“黄明秋？”这回轮到我吃惊了，黄明秋是扬州一个非常著名的藏家，他手头上的东西不敢说件件是精品，至少也有百分之九十以上的精品，前几个月，我听说他手里刚收上来几样好东西，其中有一件北宋的钧窑梅瓶，我从老董那里见到过照片，就一直想把那东西收为己有，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让老董接上线，跟黄老在电话里委婉地表达了我的意思。黄老想也没想，断然拒绝了我，没想到现在他又想和我见面，不知道他葫芦里究竟装的是什么药。

“对啊，就是黄明秋。我刚刚碰到老董，他说黄老急着想把那只梅瓶出手，问我们感不感兴趣。”

“当然感兴趣啊！”我紧紧搂着秋怡，在她额上重重亲了一口，“你可真是我的福星！”我太激动了，黄老收的东西打眼的很少，看来不是碰到棘手的问题，黄老是万万不可能急于把那只瓶子出手的，我盯了秋怡一眼，“老董没说黄老为什么急着要把那只瓶子出手吗？”

“呆会你给老董打个电话不就知道了？”秋怡喜逐颜开地盯着我，“现在高兴了吧？看你，一提起钧窑立马就变了个人。”

“是吗？”我又在她额上亲了一口，想起这段时间我把自己的不良情绪强加在秋怡身上，心里不禁感到一阵后悔与自责，盯着她喃喃地说：“秋怡，都是我不好，这些天让你受委屈了。”

秋怡哈哈一笑，“在你心里，我永远没有那些古董值钱，也没有你那些钧窑瓷器重要。”

我知道秋怡是在跟我开玩笑，但说实在的，这些年来，我确实把全部的心思都用在收藏古董上了，根本没有时间好好照顾秋怡，更没能好好体会她的感受。“对不起，秋怡，以后我会对你好的。”

“你对我还不好吗？”秋怡扬着头睃着我，目光里流露出幽怨的神色。然而这只是短暂的一瞥，她很快又恢复的灿烂的笑容，“赶紧给老董打个电话问清楚怎么回事吧。要是黄老真的想把那只瓶子出手，咱们就得赶紧往扬州跑一趟了。”

秋怡说得没错，黄老既然急需用钱，当然不会只留心自己一个买家，如果自己速度慢了，让别人占了先机，那就要后悔不迭的，于是连忙拿过手机，拨通了老董的电话。

“老董，我是王勃，黄老那只钧窑瓶子到底是怎么回事？”我开门见山地问着老董。

“是这样的，他外孙子得了重病，需要换肾，你知道做这种手术是需要花费很大一笔钱的，黄老也是没办法才委托我帮他寻找买家，要是在平时，他肯定不肯把那些宝贝出手的。”

“那他要多少钱？”出于职业习惯，我自然最关心出手的价钱如何。

“这个少说也得五百万吧。”老董语气平缓地说：“黄老那瓶子我见过，是个好东西，比你上回那个拍了一千万的瓶子还要好，要是拿到北京来拍卖，至少也是你当时那个价。”

“五百万？”我有些迟缓，因为两次打眼的经历，我手上的周转资金出现了困难，要一下子拿出五百万来还是有些吃紧，“老董，我是特别喜欢那只瓶子，可是最近我连续看走眼两笔买卖，你看，黄老那边能不能帮我再压一压价？”

“这我可能帮不了你了。实话跟你说，要是我能拿出五百万，早就自己拿下那只瓶子了，还能让你经手？老王，你在这圈里也混了这么久了，每次都出手不凡，怎么这次倒小气巴拉的了？”

“唉，”我叹了口气，“老董，你可是饱汉子不知饿汉子饥。我这几年的买卖动则几百万上千万，看走眼一回就意味着大量资金的流失，那批黄花梨家具我赔了不少钱，五百万确实有些吃紧。”

“那你自己跟黄老谈吧。你要有意，就给黄老打电话，约个时间跟他碰面，接下来的事我就不跟着你们掺合了。”

“可你是黄老的朋友啊。这笔生意要没你帮衬着，黄老能痛快地转手给我吗？”我有些担心地说。

“黄老的为人我很了解，你要是跟他敲定了，他一定会把东西留给你的。那么好的东西，你拿到北京来拍，要是宣传到位，至少也能再赚个五百万回来。该怎么办，你自己看着办吧。”

“那好，我这就给黄老打电话。你那边有他的电话吗？”

“上回不是给我你吗？”

“我当时随便记在一张字条上，后来看黄老态度那么坚决，我知道和他合作没戏，所以就把字条丢了。”

“你这人，好了，我一会把黄老家的电话发到你手机上，你赶紧和他老人家联系吧。”

老董说完就挂了电话。秋怡怔怔盯着我，“怎么，老董说什么？”

“他让我赶紧和黄老联系。”我犹豫地盯着秋怡，“要五百万才肯脱手，我们刚刚赔了两笔，就算取出银行的存款，还差一半钱呢。”

“要真是好东西，倒也值这个价。”秋怡紧紧盯着我，小心翼翼地问着，“那，是去见黄老还是不去呢？”

“见！当然要见！”我斩钉截铁地盯着她，“既然是好东西，就算跑一趟扬州看一眼也是值的。”

秋怡无可奈何地笑了笑，“你不怕再打眼了？”

“对钧窑的瓷器，我对自己的鉴别能力还是相当有信心的。”我瞟着她信誓旦旦地说。

秋怡没有再说什么，这时候手机响起了清脆的铃声。是老董发来的黄老的电话，我连忙按照发来的电话号码给黄老家拨去了电话。“喂，您好，请问黄老在家吗？”

接电话的正是黄老。黄老的嗓子有些干哑，一边咳嗽，一边扯着嗓门问，“你好，请问你是哪位？”

“黄老您好，我是北京的小王啊！两个月前，我还给您打过电话呢！”

“小王？”黄老显然是把我忘了，这也难怪，老爷子是收藏界的名流，每天给他打电话咨询探讨的人多了去了，又怎么会记得我这个唯利是图的古董商呢？

“噢，我是老董的朋友王勃，中国文物收藏交易公司的总经理，我听说……”

“噢，是小董的朋友啊！”黄老恍然大悟，“记得了，你给我打过电话，想要我那只钧窑瓶子，是吧？”

“黄老不愧是黄老，记性这么好！”我笑着恭维着他。

“我还不太老嘛！”黄老自嘲地笑着，“怎么样，还对我那只瓶子不死心？”

“黄老，说实话，我就是好这个钧窑的瓷器，特别喜欢，真的，我对钧窑的瓷器有种特殊的情感。”

“我就是希望找个对藏品有感情的人把东西出手，小董跟我提过，你对钧窑的那份感情比对自己的爱人还要深厚，所以你是我心底期盼的这只瓶子的最好的归宿。”黄老说话也不含糊，“要真的想要这件东西，就赶紧来一趟扬州吧。咱们在电话里谈不出东西来，再说也得让你见见真东西，公平买卖嘛。”

“那我们今晚就过来。”

“今晚？”黄老有些意外。

“是的，就是今晚。我一会就去火车站订票，坐晚上去南京的火车，大概明天中午就可以到扬州了。”我边说边朝站在身后的秋怡掉过头做了个鬼脸，又紧紧对着话筒大声对黄老说：“我女朋友也一块去，她还从来没有去过扬州，想看看扬州的瘦西湖和二十四孔桥是什么样的。”

“好啊好啊，热烈欢迎你和你女朋友一起过来。”黄老兴奋地说：“我们家有院子，也有不少空余的房间，明天你们来了就住我们家吧。后天我陪你们逛逛扬州城。”

“那怎么好意思呢？”

“你们是小董的朋友，当然也是我的朋友。好了，就这么说定了，明天见。我家里还有些事，这会就不跟你多聊了。”黄老边说边把自己家的具体地址报给了我，我连忙朝秋怡努了努嘴，秋怡会意，立即取了笔和纸过来，我一笔一划地把黄老家的住址写在了纸上。

“你要带我一块去扬州？”秋怡说不出是兴奋还是意外，瞪大双眼盯着我。“为什么要带我去？以前你也从没带我一块去收过古董啊！”

“你不是请了半个月假嘛，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就跟我一块去玩得了。”我有些愧疚地看着她，“再说这么多年，你跟着我也没过上几天好日子，这次就当是我向你赔罪，利用这次机会，我带你到南京、苏州、上海、无锡、镇江、杭州一带好好逛一逛。”

“这么多地方？！”秋怡惊呼着盯着我，“那得花多少钱啊！”

我走到她面前，深情地注视着她的眼睛，“秋怡，这些年，我只忙着自己的事情，忽略了对你的照顾，我真的很抱歉，所以这次你就让我为你做一次主，什么也别想，好好跟我去玩几天，成吗？”

秋怡想了想，最终还是点了头。我瞟着她尴尬地笑着，她的眼眸里闪烁着晶莹的泪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