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姚子和公子孔的母亲圭妫是新郑后宫最受父亲大人宠爱的妃妾。母亲入宫比圭妫早，所以圭妫夫人在宫里都称呼母亲为姐姐。圭妫夫人是父亲大人众多妃妾中生得最为妖娆的一位，所以从她迈进新郑后宫第一步的那一刻起，就注定要成为郑国宫廷里最受人注目与景仰的女子。圭妫夫人不仅人长得漂亮，而且唱得一嗓子的好歌，又兼长袖擅舞，所以宫里上上下下的人没有几个是不喜欢她的。

子蛮哥哥怎么会说紫烟夫人被父亲大人关到密室里是因为圭妫夫人争宠之故呢？圭妫夫人看上去比任何一个妃妾都要谦恭有礼，这也是自打她进宫以来就一直深得父亲大人欢心的原因之一。平常，她总是毫不吝惜地把父亲大人赏赐给她和公子孔的珍玩美食都拿出来和其他后宫妃妾分享，这么一个善良的夫人又怎么会在父亲大人谗谮子蛮的母亲呢？

我极不安稳地半躺在镂空雕花的楠木座榻上，双手托着腮，想着一些没有来由的事情。我对紫烟夫人没有什么印象，只知道当初父亲大人出亡在晋国时，她和君夫人群子以及母亲大人都一直陪伴在父亲大人身边，也算是宫里资格比较老的妃妾了，这样一位曾和父亲大人共度患难的夫人，父亲大人怎么就会因为新近得宠的圭妫夫人的几句话就将她关入暗无天日的密室呢？

我轻轻掰弄着手指头，仰头看着漆红描金的宫梁，也不知道子蛮是听谁说的那些胡话？他居然都当了真，还那么莽撞地在祖母大人面前那样说，这要是让父亲大人和圭妫夫人知道了，能有他的好日子过吗？

“臭子蛮！我才懒得管你的事呢！”我想起他把我推倒在地上的事情，心里就又有来了气，这没良心的家伙，我好心上去扶他，他怎么就能把我推倒在地上呢？这回我可不能就那样轻易地饶了他的！就算他拿来一百只绒线球向我赔罪，我也不会再理他的！

“欸，原来你躲在这里享清福呢！”我不知子貉是什么时候进来的。她歪着脑袋静静地站在我的座榻前，似笑不笑地睨着我说：“耍疯了就跑回来睡觉，你整天就不知道干的别的事吗？”

“要你管！”我没好声气地瞪了子貉一眼，忽地瞥见她手里抓着我那两只绒线球，不觉摊开双手在她面前一场，冷冷地说：“拿来！”

“什么？”子貉笑着，故意围着座榻踱了一圈，漫不经心地瞟着我说：“什么拿来？拿什么来？”

“你装算！”我愤怒地瞪着她，又瞪了她手里紧紧攥着的绒线球，“你不知道这球是我的吗？”

“是吗？”子貉故意腾出一只手在绒线球上一阵抚摩，“这上面写你的名了吗，怎么就成你的了？”

“你！”我蹭地坐起身来，抬起头，伸开双手就朝她怀里探了过去。

“干吗？”子貉连忙让开我，扬着头盯着我趾高气扬地说：“告诉你，这是我在御花园里拣的，本来就是无主的东西，谁拣着就该归谁！”

“可这是我的东西！”

“我说了，这上面没写你的名字，怎么就是你的了？”

“子貉！”我瞪大双眼瞟着她，噘着嘴咆哮着说：“你到底给不给？”

“是你的我就给。”子貉瞟着我笑着，“只要你能证明这两只绒线球是你的东西。你要证明不了，那就是我的了。”

“你去把子蛮叫过来就知道了！”我蹭一下跳下座榻，腾地窜到她面前，冷冷瞪着她，“这是子蛮赔给我的！不信你问子蛮去！”

“问子蛮？”子貉把绒线球高高举在手里，“咯咯”笑着说：“我倒想去问他，可这会你让我上哪找他去？”

“他不是刚刚还在御花园里跟祖母大人在一起吗？”我怔怔地盯着她，看着她那副得胜将军的模样，我心里就气不打一处来。她话里明显含了别的意思，难道子蛮……“你什么意思？子蛮难道不在宫里了吗？”

“嗯，他已经出宫去了。”子貉低下头，紧紧睃着我，缓缓地说：“他冲突了祖母大人，又得罪了圭妫夫人，所以父亲大人就派人把他送出宫去了！”

“什么？父亲大人把子蛮哥哥送出宫去了？”

“哥哥？谁是你的哥哥？”子貉一副不屑的神情盯着我，“他是罪人的儿子，他的名字早就该从公族中剔除出去了！”

“你说的是真的吗？子蛮真的被父亲大人送出宫去了？”

“我骗你做什么？”子貉淡淡地说。

“可是为什么？就因为他当着祖母大人说了那些不该说的话吗？”

“你也知道那都是些不该说的话了，既然他都说了出来，你觉得父亲大人能这样轻易地就饶了他吗？”

“你是说父亲大人把子蛮哥哥送出宫去是要把他从公族中剔除出去吗？”有很是紧张地盯着子貉。我不敢相信父亲大人会作出这样的决定，子蛮只不过是说了几句不该说的话，怎么就会被送出宫去，还要把他从公族中剔除出去呢？

“你也知道我们几位伯父的故事。他们哪一个不是因为得罪了祖父大人才获罪至死的？现在子蛮获罪于父亲大人和圭妫夫人，你觉得他还能有活的希望吗？”子貉边说，边放下高举着绒线球的手，当着我的面，得意地在两只手间转着球玩，丝毫也不担心我随时都会从她手上把绒线球给夺过来。

“……”

“怎么，傻了？”子貉仍然笑着盯着我，两只手还是在不停地转着球玩，“我知道你这会心都不在这球上了，看你那样，整个魂都要被子蛮给勾走了，难怪宫里会传出你们俩就是一对小夫妻的闲话！你看你，已经十四岁了，也不算小了，男女授受不亲的道理难道你一点也不懂吗？”

“可子蛮是我的哥哥！”

“昔日齐襄公和鲁文姜不也是亲兄妹的关系吗？”子貉紧紧盯着我放肆地笑着。她的笑声充满了鄙夷和不屑，仿佛我干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似的。

“什么鲁文姜？”那个时候，我并不知道齐襄公和文姜的故事，但我知道从子貉嘴里说出来的话肯定不是什么好意思，不禁睁大双眼盯着她莫名其妙地问着，“文姜到底是谁？”

“文姜嘛！”子貉灿若桃花地笑着，“你去问荷华好了。那丫头精着，什么都知道。你去问她，她一定会告诉你的。”

“我就要你告诉我！”我斩钉截铁地瞪着她，“你要不说出来，我就禀明母亲大人，说你欺负我！”

“我欺负你？我敢吗？”子貉摇着脑袋笑得浑身直打颤，“你是父亲大人和母亲大人的掌上明珠，谁敢欺负你？”说着，一脸不在乎地把手里的绒线球朝座榻上扔了过去，又对着我响亮地拍了拍手掌，“看着，我什么东西也没拿你的，你想去母亲大人面前告我的状，就尽管去好了。”

“你！”

“你什么你？”子貉忽地收起脸上的笑容，恶狠狠地瞪了我一眼，“还是想想以后怎么才能见到你的子蛮哥哥吧！他这一出去，也许一辈子都回不来了！”

“他到底去了哪儿？”

“那你得去问父亲大人。”子貉淡淡地睃着我，“只有父亲大人才知道子蛮的去处，你要不怕父亲大人责罚你，就尽管去前殿去问好了。”

“父亲大人怎么会知道子蛮说的那些话？”我盯着子貉的脸，“肯定是你去父亲大人告的状，要不然父亲大人怎么能知道在御花园里发生的事呢？就算子蛮的母亲是罪人，可他毕竟还是父亲大人的儿子，更是祖母大人的宠孙，这事祖母大人是决不会跟父亲大人说的！”

“你就这么关心是不是我去告的状吗？”子貉朝我噘了噘嘴，“告诉你，我倒是想去，可我跑慢了几步，大功被别人给抢了去。我到现在还后悔着呢。”

“是谁？”我把身子凑到子貉身边，“难道是祖母大人身边那些宫女吗？”

“当然不是。祖母大人在，她身边的宫女怎么会有那么大的胆子？”

“那是谁？”

“子夷！”

“世子哥哥？”我惊讶地瞪着她，“你撒谎！世子哥哥从始至终就没出现在御花园里，他是无论如何也不会知道花园里发生的事的！一定是你告诉世子哥哥，他才会到父亲大人告子蛮一状的！”

“子蛮子蛮！你心里就知道你的子蛮哥哥！”子貉突然愠怒地瞪着我，“你说，咱俩是一母同胞的姐妹，你什么时候叫我叫得这么亲过？他一个罪人的儿子，你犯得着整天围着他转吗？我早就提醒你了，不要跟子蛮走得太近，否则你会连累我和母亲大人的！”

“怎么就会连累你和母亲大人了？子蛮的母亲是罪人，可子蛮不是！我知道，圭妫夫人现在正在得宠，所以你三天两头就跑过去跟子孔一起玩，不要以为我都不知道！子蛮、子孔都是父亲大人的骨血，你不要太势利眼了！”

“我势利眼？”子貉自嘲地望着我笑着，“要说势利，可不止我一个人，你看，这宫里除了你这个小傻瓜，还有哪个公子、公主敢跟子蛮在一起玩的？就你仗着父亲大人的宠爱天天跟子蛮腻在一起，你都不知道我和母亲大人为了这事私下里替你捏了多少的汗！”

“我用不着你替我捏汗！”我愤愤地瞪着她，“就算父亲大人千秋万代后，继承郑国君位的怎么也不会轮到子孔头上，你现在成天恨不能给子孔提鞋，你臊不臊呢？”

“你说什么？”子貉紧紧地瞅着我，手里不知什么时候多出了几粒杏仁，只见她边往嘴里塞着杏仁，边阴阳怪气地盯着我说：“你是在诅咒父亲大人吗？”

“那是你说的！”我不甘示弱地盯着她，“你别忘了，郑国的世子是子夷哥哥，他是君夫人的儿子，也只有他才能继承父亲大人的君位，你就算再巴结子孔，将来也得不着半点好处的！”

“那你成天巴结子蛮是怎么回事？难道你不是希望将来子蛮能登上郑国的君位？死丫头，你当我不知道呢，你在宫女们面前也不知道说多少回了，说你最希望子蛮成为世子，要是这话传到君夫人和世子哥哥耳朵里，你有十条小命也不够丢的！”

“那也比你巴结子孔强！”我高昂着脑袋睃着她，“可惜你是个女的，永远都成不了世子，否则我就该巴结你了！”

“你！臭丫头！”子貉把嘴里正嚼着的杏仁肉喷了我一脸，骂着我说：“我看你就是喜欢子蛮！我们郑国不幸，不久之后文姜的故事就要在新郑后宫上演了！死丫头，你给我记着，日后你一定得不着什么好下场的！”

我正想回她点什么话，她却从我身边擦身而过，紧步走了出去。我抬起衣袖，轻轻擦拭着她喷我一脸的杏仁肉，正想追出去还她几句，抬眼间，却看到世子哥哥急匆匆沿着宫门外的甬道从外边直往里边闯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