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荷花从凌海凡手中得了唐荣留下的财产后，因心念王家为马家的事出头花费了不少，坚决把那十分之七都给了王奉正入了公帐，只留下十分之三分给陈娟和马平作为日常开销之用，自己则每日每夜守在王夫人屋里服侍王夫人，心无别念。眼看着跟脚就进入了隆冬季节，小荷花的心也跟外边的冰雪一样被冰冻了起来，此时已近半夜，可她怎么也睡不着，穿着厚厚的棉衣坐在床下的榻上眼巴巴瞅着床上睡得正死的王夫人，起身把电灯拉灭，点上一支蜡烛，又轻轻把小芳叫过来，吩咐她在暖炉上烫一壶黄酒好喝着取暖解闷。外面万籁俱寂，白天盘旋在梧桐树上空扑打着翅膀飞来飞去的乌鸦也早已归巢，偶尔还可以听到它们一两声带了悲伤腔调的鸣叫，听得人心都揪了起来。炉上一壶黄酒正温得恰到好处，酒是很普通的酒，因为火候恰到好处，却也飘香四溢、芬芳甘洌。庭院寂寂，只一树枯败的梧桐叶随风缤纷落下，月下看来，树影流动犹如秋水涟漪，摇曳莫明。壶中酒已开始嘶嘶作响，浅酌一口，却并不如风中酒香。小荷花轻轻叹息着，世间事也许大概都是如此，只有品尝过后才明了个中滋味。放下酒杯，回头仰望天上孤月一轮，清辉若水，却蓦地感伤燃遍周身。

曾几何时，仿佛也曾这样月下寻醉？是因为何时何地何人何事而改变了自己的红颜？恍惚中灵飙一转，一如溢酒落炉，转眼成烟，瞬息无踪。原来昔日种种，似水无痕，竟早已将自己埋藏在那车水马龙里了。负手伫立于堂前，背倚东风，看梧桐飘零，风致天然，却也好个清净。家仁会在哪里？小荷花举头望月，想要找寻家仁的踪迹，却仿佛连自己都整个丢掉了，找不到来径归路。原来家仁从不曾进入过她的世界，而她却一直都在他们之间编织着一个永远都无法完成的美梦，她一杯接着一杯地喝着，想把自己麻醉在酒精挥霍出的虚幻世界里。她还是他眼里见过的那个最美丽最清纯也最善良的女孩子吗？她痛苦地摇着头，不，她早已不是什么单纯的小女孩了，或许这也是家仁必须要离开她的原因吧。她已经不再可爱不再天真不再对什么都充满无限美好的遐想，所以她只能给家仁带来种种的不美好和痛苦，然而，这一切又都是谁的错呢？外面的枯叶在守凛冽的寒风中继续零落着，偶尔还会透进来几声低沉的鸦鸣，她知道那是寂寞的声音，是一个人在独自品味内心潮起潮落的回响。现在，小芳也回自己房里睡觉去了，王夫人睡得更死，能听到轻微的打鼾声，整个屋里只剩下她一个人独自面对着风里飘摇的烛光，把年轻的心事反复地琢磨和思虑。沉寂中，她仿佛听到岳刚在韩家巷吹起的笛音，悠悠扬扬，宛若是从远古时飘溢过来的，清新而又美妙，眼前不禁慢慢浮现出岳刚英俊刚毅的面庞——岳刚哥哥去哪了呢？小荷花黯然神伤，现在，她已经不知道自己还想要什么，更不知道自己还能要什么，或许她心里所想所思的都只属于遥远的空旷，那些东西非但别人无法了解，就连她自己也不知道到底是一种怎样的情怀。黯然的月光倾泄出的是思念，浑浊的黄酒漫溢出的是伤怀，夜，已经很深了，她知道谁也不会来了，而自己却仍然像等待奇迹似地等待着他的出现。他，到底是家仁还是岳刚哥哥呢？小荷花猜不透自己的心思，或许她希盼的永远都只是一个说不清道不明的奇迹，就像水中月、镜中花一般的遥不可及。

风过处，天已经大亮了。小荷花紧紧偎在榻上熟睡了过去，等小芳醒来给她盖上被子时，她也跟着醒了过来，抬眼看外面已是日上三竿，不禁伸了手揉着惺忪的眼睛，轻轻揭开小芳盖在她身上的被子，缓缓起身走到门边，却看到地上白茫茫的一片，在阳光的照耀下，显得熠熠生辉。下雪了，小荷花浑身一激泠，对着早已凝固的冰雪又打了个喷嚏。

“大少奶奶，您喝了这杯热茶先回院里歇息着去吧。”小芳捧了热茶递到她手里，“一晚上都没睡，这儿交给我就好了。”

“我不困的。”小荷花接过小芳手里的茶盏，“咕咚”一下通通喝了下去，又把杯子递到她手里，轻轻叹着气说，“这雪倒下得大，也不知昨晚上什么时候下起的。”正兀自纳闷着，却听到老远的地方传来一阵喧闹叫骂声，不禁抬了头朝院外张着，可却什么也没看到。

“是二少爷跟二少奶奶在外边打架。”小芳目无表情地说，“一大早起来就打上了，大家谁也不敢劝。”

小荷花盯着小芳默不作声，轻轻踱回王夫人床前的榻上坐下，瞟一眼仍然熟睡中的王夫人叹口气说，“太太这几天睡的时间越来越长了，晚上天也越来越凉了，从今天起，你让朱妈多生几个暖炉在屋里，我担心太太总这么睡着会着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