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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类: 野草泣青青(短篇小说集) |
月光是淡淡的,散落着轻轻的淡雅,铺洒在静静的荷塘上。荷塘边是一条弯弯曲曲的小路,远远望去,好似没有尽头,却有着一种说不出来的别致。微风徐徐送来,塘畔的杨柳枝夹着荷叶的馨香轻轻拍打着堤岸,低声响应着四周的蝉鸣。今夜的月色有些令人心醉,就连树下人的影子也渐渐变得朦胧起来。
荷塘的尽头隐隐传来竹笛的音韵,那断断续续的呜咽声,像一个无助的女子在孤独的夜色中哭泣。吹笛人纤长的手指抚过悠长的笛声,笛音掺着梦的味道,随着落花慢慢淡去,飘散在朦胧月色的惆怅里。笛声,曾是红梅一生的守望,从她出现在他生命里的那一刻起她就注定走向不幸,而今,她的倩影竟定格成永恒在这无望的凝望里,而她梦中的花轿也只在月光的梦中晃动……他对月吹笛,把泪把血把心……都吹出吹尽,吹不完的是绵绵不断的哀愁。可惜月亮却对他们视而不见,置吹笛的人和听笛的人置之不理,任吹笛的人把每一个音符都吹得耀目生缬,或哀怨或悲伤,任听笛的人把悠悠的伤感收尽心头、指尖……
忽然,吹笛人停止了吹奏。他伤感地回头凝视着紧紧偎在他身畔坐在冰凉大石头上的小女孩。小女孩始终双手托腮,认真回味着悠远绵长的笛声,她仍然像白天一样清丽可人,可眼里却多了一丝闪烁、一丝不安。
吹笛人拿着笛子的手慢慢放下,又慢慢抬起,他知道自己不是小女孩和红梅的期望,只能用笛声在缤纷的风雨中留下一抹色彩,那是幽幽的冰蓝,是藏匿在纷繁世界中的一份宁静。他只期望能拥有一片和荷塘四周一样的竹林葱翠,能在自己的竹林中尽情吹笛,能让小女孩每天都感受到快乐和幸福。
“爹,您怎么不吹了?”小女孩充满期待地盯着吹笛人的手。那是一双粗糙布满裂痕的手,有时候连她自己也会怀疑这么优美动听的曲调会是从瞎了双眼的父亲嘴里吹奏出来的。
“闹闹!”吹笛人把竹笛轻轻搁在身边的石头边,伸过布满口子的手抚着小女孩的两只羊角辫,脸上露出一丝惆怅的笑容,如果红梅还在这世上,她一定不会让闹闹跟着自己四处卖唱吃苦的,什么时候才能攒够钱送闹闹进学堂读书呢?
“爹!”小女孩幸福地把小脸蛋凑到吹笛人的手边,“您再教我几首新曲吧。等攒足了钱,就能医治您的眼睛了。”
“爹只要能感觉到闹闹还在我身边就已经很知足了。”吹笛人叹着气,亲切地问着小女孩,“闹闹,今晚的月色美吗?”
“嗯。”闹闹使劲点着头,“月光淡淡的,很美很美。”
吹笛人的眼眶里有了浑浊的泪水。轻轻挪开抚着女儿的手,拣起竹笛继续吹着,思绪早已飘回六年前那个同样有着淡淡月光的夜晚。
“谁?”赫尔松听到门外的响动,忽地从床上蹭下来,急步走到门边,打开门,探出身子朝四周望去。
又是那只火狐!可恶的畜牲!赫尔松连忙转身进屋,从墙壁上取下弓箭,蹭一下溜出屋外,顺着火狐逃去的竹林往里追去。他曾经答应过盛气凌人的金大小姐,要送一裘火狐皮做成的袄子给她,可这只调皮的火狐总是奇迹般地逃过他的追踪,并故意跟他捉着迷藏,每次眼看着就要得手时,它总能顺利逃出他的视线,悠忽便没了身影。村里的人都笑话他这个从前的神猎手,金大小姐也总是对着他冷嘲热讽,就连金员外都放出话来,如果赫尔松真能猎到火狐,捧着火狐裘前来求亲,他一定会把女儿用八抬花轿送到赫家去。
赫尔松痴恋着高高在上的金大小姐,却从不曾注意过她新买来的丫环红梅。红梅长得娇俏可爱,一双灵动的眼睛闪着调皮的光芒,她总是有意无意出现在他的房前屋后,帮他劈柴,帮他洗衣,帮他做饭,但赫尔松仍然没有对她投去多余的一眼。每次打猎回来,他总会蹲在地上认真擦拭着他那把弓箭,一边擦,一边喃喃自语地说:“该死的狐狸!总有一天,我会扒了皮做成袄子给金大小姐送过去的。”红梅从他身边轻轻走过,她的眼里噙着无法言述的悲凄与哀婉,终于,在一个风清月朗的夜里,伴着远处荷塘边四溢过来的荷香,她鼓足勇气对他大声说着:“如果痴情是一种错误,我情愿没有来生的来生!”
红梅哭着跑开了,从此再也没有在村里出现过。赫尔松仍旧痴痴恋着金大小姐,他没想到,也是一个有着淡淡月色的夜晚,他梦中的情人金大小姐居然奇迹般地出现在他简陋的小木屋里。金大小姐仿若变了一个人,温柔而又娴惠,他们一夜缠绵,极尽欢畅。醒来时,金大小姐的眼里噙着不知是喜还是悲的泪花,赫尔松紧紧搂着她,替她轻轻拭着眼角的泪水,他向她保证,一定要射杀那只火狐,扒了它的皮给她做一件最漂亮的狐裘。
金大小姐总是晚上来,天一发白就走。一天晚上,她偎在赫尔松怀里,抬头望着天上淡淡的月色,忽地拉过他的手,认真地问:“我教你吹笛好不好?”
“吹笛?我是个粗人。我……”
“有心学就会吹得很好的。以后我们有了孩子,你得吹给我们的小宝宝听的。”赫尔松认真学着,半年后,他就能吹奏出很好的曲调了。一晚,金大小姐抚着微微隆起的肚子盯着他说:“我就要临盆了,你得抓紧到金府来提亲的。”
赫尔松轻轻盯着心爱的女人,他的眼前闪现过那只古灵精怪的火狐的身影。月色下,他紧紧尾随竹林中的火狐,“飕”一声放出一支箭,火狐最终倒在血泊中,然而走近火狐的赫尔松却傻了眼,他看到倒在血地上的不是狐狸,而是红梅。“我就是你要猎杀的那只火狐。”红梅安详地盯着面露震惊之色的赫尔松,“从遇到你的那一天起,我就爱上了你,无怨无悔。”
“你是红梅?”
“第天晚上和你在一起的也是我。”红梅忧伤地盯着他,“我是一只修炼了五百年的狐仙……现在,你快扒了我的皮送给金大小姐去,这样,金员外便可以把女儿嫁给你了!”
“红梅!”赫尔松一把将她抱在怀里,轻轻抚着她的额头,“为什么?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你完全可以逃开我的箭的!”
“因为我爱你,所以必须成就你的心愿。人和妖的结合是不可能会有好结果的,从我爱上你一刻起就注定了我的命运……快,要趁着我身上还有体温扒了我的皮,这样的皮毛做出的袄子会比普通的更加柔韧华丽……”
远处,传来了孩子清脆的啼哭声。红梅拼尽最后一口气力伸手指着他木屋的方向。赫尔松一下子明白了过来,抱着红梅飞也似地奔回木屋边,一眼就瞥见门边襁褓里的婴孩。还没等他反应过来,红梅就悄悄闭上了双眼,脸上却溢着欣慰的笑容……红梅的坟前,哭瞎了眼睛的赫尔松怀抱着女儿,吹响了哀伤的笛声,他的心也随着红梅去向遥远的遥远……
“闹闹!”赫尔松回头张望着闹闹,“爹教你吹一首很好听的曲子。那是你娘教会我的,爹从来没在你面前吹过。来,挨近爹坐着点,仔细地听,以后你一定会吹得比爹还要好的。”
那笛声仿佛就是为闹闹吹的一般。那忧伤惆怅的曲调简直吹到了她的心坎里,原来这世上缺月闲挂的缺月闲挂的又岂止是疏桐?还有丹叶火红、小桥流水,更还有今夜月色下的笛音。赫尔松的身影笼罩在清朗的月色下,一阵清风吹过,令闹闹听得更加出神,她轻轻从父亲手中接过那支竹笛,放在嘴边,悠然吹起……
公元2008年4月13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