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荷花认真地点着头，一直目送着家仁出了马家大院，这才起身朝自己的卧室走去。保娘跟在家仁身后送了出来，直到听到保娘在院内反关上门的声音，家仁才依依不舍地走了。天芙啊天芙，我该拿你怎么办呢？他不想再让她受到更大的伤害，所以他还是决定退出她的生活，永远地退出，再也不要回来。她一定会爱上别人的，一定会的。他在心里悄悄对自己说着，他相信，他挚爱的天芙一定会找到一个比他更爱她的男人，并给她带去永恒的幸福和快乐，而天芙需要的也正是那样的男人，惟有那样的男人才应该是她生命中真正的归宿。别了，天芙，家仁泪流满面地回头看着马家大院紧闭着的院门，从此以后，他和他的天芙，就像现在这样，一个在院内，一个在院外，真的就要天隔一方了。他能想象小荷花痛哭的模样，但他惟有狠下心肠来才能让她彻底对自己绝望，他相信，这一点他是完全可以做到的。对不起了天芙，我真的不想让你心痛的，可我没有其它更好的办法，我要走了，彻底地从你心里面走出来，走到一个没有人能看到能寻到的地方，永远，永远……

他最终还是走了，走出了小荷花的生活。在小荷花去找他的第二天，他就已经提前坐船回上海了。他什么话也没有给她留下，甚至这一回连一封信也没有。他只想悄悄地走，默默地走，不需要解释，也不需要再任由那种揪着心的疼痛演变得愈发不可收拾。小荷花不明白他为什么要一言不发地就这样走了，不仅她不明白，就连王奉正和王夫人、温姨娘他们也不明白，怎么好好的一下子又起了波折呢？谁的心里都不好受，就连在香斋里忙着招待香客的唐荣的心也揪成一团一团的，他在替他的小荷花担忧，他不知道接下来上天还会让这个命运多罹的女孩遭受怎样的打击与磨难，这个时候他非常非常想跑到她面前去跟她说上一通在她看来也许是毫没来由的话，但为了小荷花的前程，他还是忍住了没说，不仅一言不发，而且这回连见小荷花一面的心思也被他牢牢地压了下去。家仁走了，小荷花变得更加沉默，她整天把自己关在屋子里，不是默默坐着发呆，就是抱着被子无声的抽泣。马德阳和陈娟都替她悬着一颗心，然而却又都不知道怎么劝她，只好任由着她的性子来，但接下来还有更加令他们奇怪费解的事情发生着，在家仁走后的一段日子，她忽然打开房门，轻飘飘地走了出来。在所有人的眼里，她忽地变成了另外一个人，她开朗的笑，温柔的笑，沉静的笑，她把他留下的那件长袍叠得整整齐齐的，细心的扣好每一粒扣子，仿佛还在等待家仁会回到她身边取走这件袍子。

没过几天，她就带着家仁留下的长袍跟着马德阳、陈娟重新踏上了回南京的路程。尽管虎镇再一次给她留下了无法弥合的伤痛，但她却一次又一次地替家仁找着借口。他这么做一定是有他的理由的，她总是这么想着。江风很大，小荷花站在甲板上，遥望家乡的每一寸土地，都能令她的心痛不可挡。马德阳静静站在她的身后，她能够听到风吹着他风衣猎猎地作响声。“家仁！”她把马德阳当成了家仁，话一出口就被风夺了去，等她回过神来时，马德阳的一只手已经搭在了她的肩头，父女俩就这样静悄悄地站着，谁也没有说话。马德阳静静地环着女儿单薄的肩，他好像看到了早已故去的江如英，她仍然那样美丽，那样善解人意，似乎这一瞬间他真的看到了自己和江如英的天长地久。他的泪落了下来，在他和江如英的独生女儿的头发上，濡湿的一片。小荷花静静的，一直都静静的，凝望着烟火的起处。他知道她在想什么，那是家仁给她的一个又一个承诺。然而，现在这所有的承诺都如眼前的烟火一样，缘起缘灭，是小荷花和家仁的缘起缘灭，也是他马德阳和江如英的缘起缘灭，更是他马德阳和柳湘萍的缘起缘灭。

马德阳苦笑了一下，轻轻合上眼，又睁开眼，觉得有些茫然。眼前的一切都是茫然的，连人生也是茫然的，他不知道他和他的女儿为什么要来到这个人世间，难道就是为了来体验这大千世界里各种各样的痛苦吗？船到江心洲，有不少人在这里下船，人流在他和小荷花身边穿梭往返，却没有人注意到一个穿风衣的男人和一个穿着紧身丝袄的少女，他们依然静静地站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