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整个晚上，敏慈的心都揪着。她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对一个曾经伤害过自己的人起了恻隐之心，更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为了他掉泪。不能够的，她轻轻爬下床，走到小刚的床边，轻轻替儿子掖着被窝。今天是周末，小刚回家来住，本来想给小刚好好做顿好吃的，可没想到……小刚已经睡熟了，他并不知道傍晚在外面发生的事，她有些替儿子担心起来，明天到了学校，那个过江龙能放过他吗？小刚忽然翻了个身，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一眼瞥见敏慈，有些怔怔地，妈，你怎么还没睡？敏慈轻轻笑着扑着儿子的背，睡吧，妈看看你。小刚伸手揉着眼睛，您也睡吧，明天不用出摊了吗？敏慈捏了捏小刚的手，妈过几天想托你舅舅帮忙找个好点的工作，总这样摆摊是不行的。小刚是个懂事的孩子，他盯着敏慈的眼睛看着，妈，您早点睡吧，您看着我我睡不着。敏慈笑着，傻儿子，妈看着你也睡不着？趁妈还有力气看得动你，就让妈多看你几眼吧。小刚没有吱声，又翻了一个身，头掉向墙里面睡了。敏慈站起身，又慢慢走回自己那张床上去了。她怎么也睡不着，一闭上眼，就会看到黄志祥的身影，自己应该对他深恶痛绝才对，如果不是他当年对自己造成的无法挽回的伤害，她和儿子也不会沦落到这步田地。那个令她一辈子都感到揪心的夜晚，究竟发生了什么？她的思绪再次飘回那令她不堪回首的岁月里。这么多年，她一直不敢想，不愿想，可生活却逼着她不断地陷入回忆，每回忆一次，伤也就更重更深一次。黄志祥都做了些什么？学校宿舍的木板门在深夜的寒风中发出的“嘎吱”作响声，如同一记丧钟敲响在她的记忆里，一遍又一遍，那个晚上，她遭遇到了这辈子最令她胆战心惊的恐怖，她痛哭，她凄叫，她用手挠，她用脚踢，可就是赶不走压在她身上的男人。为什么会是他？她一直在心里问着自己，怎么会是他？他为什么要这样对待自己，为什么？她想不通，她只知道那个晚上总共有三个男人闯进了她的房间，等他们发泄完兽欲后，宿舍里就又恢复了往日的平静，但从那一刻起，她的心死了。尽管黄志祥和另外两个当年就被判监禁十年，但他们带给她的委屈与耻辱却是永生永世也抹灭不掉了，她恨他们，恨得咬牙切齿，恨得撕心裂肺，当听说那三个禽兽被判十年有期徒刑时，她甚至感到义愤填膺，为什么不是无期徒刑，为什么不是枪毙？

小刚发出了低低的鼾声。这孩子，怎么打起呼噜来了？敏慈掉过头望着小刚，心里觉得很是对不起孩子，如果不是黄志祥，小刚就不会跟着她受苦。都是他，是他！是他毁了她的一切，毁掉了她的清白，也毁掉了她的生活，甚至，连小刚的幸福也被他毁掉了，自己怎么还能够同情起他来呢？她好恨自己，为什么还要为这样的无情之人掉眼泪？就算他死在大街上，她亲眼看见他被汽车碾死，碾成肉酱，她也不应该替她伤心难过的啊！他那是活该，是他咎由自取，没被烫死烧死就已经是他的大幸了，自己为什么要觉得对不住他呢？再说用火油炉砸他的是他老婆又不是自己，她凭什么自责呢？可是小刚到底是谁的儿子呢？曾经，她一直以为小刚是孙世昌的儿子，也许，那只是她一厢情愿的想法，她也有疑惑，或许孙世昌的怀疑是对的，小刚真的是越长越不像他了，他像谁呢？敏慈的心突地紧了一下，黄志祥年轻时的面孔一再映现在她脑海中，难道是？不会的，决不会的！自己的儿子怎么可能是那个败类的孩子？绝对不可能的！她有些紧张，而且这种紧张一阵高过一阵，难道……紧张过后就是害怕，她一再安慰着自己，这不会是真的，不会那么巧的，当时除了黄志祥还有另外两个魔鬼呢！她的心感到一阵阵生疼，不能再往下想下去了，那三个恶魔的身影一再在她眼前浮现，怎么赶也赶不走。

朦胧中，她看到小刚下床走到桌子边。怎么了，要喝水吗？敏慈一骨碌从床上爬起来，从小刚手里一把夺过茶杯，这水是凉的不能喝，妈给你倒热水。一边说一边拿来茶瓶帮儿子倒子热水，指着小刚，你先上床，一会水不烫了妈端给你。小刚困意未消地回身往床上爬着，回过头睃着敏慈，妈，天凉，您早点睡，别冻着了。儿子的话如同一股暖流在她心里漾开，无论如何，老天爷对自己还是公平的，这辈子就算别的什么都没有了，她还有儿子，一个懂事听话的儿子，这，她就知足了。可是自己现在这个样子，怎么能给儿子创造更好的生活学习条件呢？摆流动小吃摊一天忙到晚也赚不到几个钱，还要从早到晚地提心吊胆地提防城管，要真是被城管抓着一次，东西被没收不说，那罚款也是够她对付好一阵子的生活费啊！怎么办呢？去找李坤？为了许彪的事，肖芳都闹到李坤两口子那儿了，自己还有脸去找他们吗？纵然弟弟不会说什么，可那个厉害的弟媳妇，难道自己真的要扔掉脸听她说那些难听的话吗？算了，还是等等看看再说吧，兴许有什么地方招人做工，不嫌她年纪大的呢。桌上的水好像凉了，敏慈连忙端给小刚，儿子，快喝了吧，已经快凉了。小刚一翻身，坐起身接过茶杯呼哧呼哧地喝了起来。敏慈摸着儿子的额头，明天早上去学校的时候别忘了把妈新给你缝的被子带走。小刚睃着她，不用了，不冷的。敏慈拍着他的背，怎么不冷？就快过年了，还是多盖着点，别冻着了。小刚一边喝着，一边说，还剩十来天就放假了，带过去干嘛？敏慈盯着他，不听话了？妈让你带你就带。噢，对了，你在你们学校附近有没有看到招工的小广告？小刚抬起头盯着她，怎么了，您要找工作？敏慈点着头，妈琢磨着到年底了，肯定有地方要招工的。你帮妈多留意着点，回头妈赚钱了给你做好吃的奖励你。小刚把喝光了的茶杯塞到敏慈手里，好，我明天替您留意着。抬起头睃着她，妈，今年我们到哪过年？去舅舅家吗？敏慈心里凉了一下，是啊，今年过年该去哪呢？好像哪儿都不是他娘俩该去的地方，她拍了拍小刚，叹了口气，再说吧，好好睡吧。起身把茶杯放回桌子上，默默踱回自己的床上。就快过年了，人家都是团团圆圆的一大家子聚在一起，可自己却没有地方可去，以前都是一家子人围坐在一起有说有笑，聊得不亦乐乎的，自己总不能让小刚陪着她度过一个凄凄冷冷的春节吧？可她能去哪呢？她真的不知道。她抬起头瞪着床顶空空的墙壁看着，过了年就是春天了，自己的春天还会到来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