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妈妈做了一桌好菜。听春带着儿子鹏鹏坐在我旁边，好像很长日子没吃到好东西似的，见什么说什么好吃，妈妈心疼她们娘俩，自己尽量少动筷子，一个劲地叫她娘俩吃。

我注意到听春进门时脖子上扎的一条粉紫色的丝巾，都快吃饭了，她还舍不得拿下来，等到妈妈说担心吃的东西弄脏她漂亮的丝巾时她才不得已解了下来，小心翼翼地叠成正方形放在沙发上。听春看着我和妈妈笑笑说：“鹏鹏喜欢我扎着丝巾，他总不让我摘下来。”

我知道听春说的只是一种借口。那条丝巾肯定是赵延伟送给她的礼物，可能还是他们结婚时的结婚礼物，也难怪她舍不得解下来了。我睃着沙发上的丝巾，心里不觉泛起一阵阵隐痛，现在的听春又何尝不是我自己的写照？每个晚上对着柯文的大头像海报又哭又笑的人不就是我吗，我跟听春又有什么分别呢？不过，我比她幸运得多，因为我没有孩子的牵绊，还可以作出很多种不同的选择，可是听春就不行了，在我们这座小城里，男人们都很在意女人是不是头婚，像听春这样离过婚又带着孩子的要再找个合适的男人多半是不容易的，何况她又没有美貌，更没有赖以自豪的好学历。也许她一辈子就注定要在招待所的厨房烧一辈子饭了，这往后的日子该怎么过才好？我不免可怜同情起这娘儿俩来，一个劲地往他们碗里夹菜，劝他们再多吃一些。听春看到我和妈妈都很少动筷子，有些不好意思起来，把筷子轻轻搁在桌上，打一下伸手到碗里抓着骨头吃的鹏鹏的手，“你这孩子，怎么动手抓起来了？婆婆和阿姨还没吃呢！妈妈平时是怎么教你的，你都忘了吗？”鹏鹏是个极乖的孩子，才一岁半点，懂事又能懂到哪里去，妈妈连忙劝着听春，把鹏鹏抱在怀里，哄着他吃着骨头。

“小孩子，不教育长大了不成材。”听春有些气恼地盯着鹏鹏说。

“没事的。孩子还小。”我笑着看着听春，“今天晚上这一桌菜都是特地给你们娘俩做的，不给鹏鹏吃还给谁吃？”我睃着鹏鹏，“鹏鹏乖，让婆婆喂着你吃，骨头可香了，是不是？”

鹏鹏手里抓着骨头，却有些害怕地朝听春瞟了一眼，我连忙在桌底下用脚踢着听春的腿，她这才和颜悦色地盯着鹏鹏看着，“吃吧，婆婆给你吃好的，还不快谢谢婆婆！”

“谢谢婆婆！”鹏鹏的眼睛仍然盯着手里的骨头，咂巴着嘴巴，小心地偎在妈妈怀里啃着骨头。

妈妈抱着鹏鹏，不觉又想到了我和绣凤的婚事，盯着我叹着气说：“你看人家听春，比你还小，孩子都会走路了，你怎么就不抓紧着点？还有绣凤，你们两个真是愁死我了！”

“妈，你怎么又来了？不是说三年过了就结婚的嘛。”我有些不耐烦地看着妈妈说。结婚结婚，一听到这两个字我就特别地烦，不是因为三年的期限，而是这也许根本就是杳杳无期的，三年过了，我要跟谁结婚呢？我心里突然难受起来，柯文他还会要我吗？他正偎在别的女人怀里，他还会想起我吗？可是我不能让妈妈和听春看出我内心的变化，只能强作欢笑，我轻轻地跟她们说：“不急的，煮熟的鸭子还能飞了吗？”

听春好像不相信我的话似地盯了我一眼，那眼神好像是在对我说：是吗？鸭子煮熟了真的飞不了吗？是啊，鸭子煮没煮熟我都不知道，但是它却已经飞了，飞得无影又无踪，我还能把它给找回来吗？

“描龙，我看你老心不在焉的，是不是有什么心事？”听春眼尖，她看出了我的心思。

“我能有什么心思？吃你的菜吧。来，吃个螃蟹。”我随手夹了一只大螃蟹扔在她的碗里，“这可是我妈从饭店里匀出来的，多吃点。”

听春一边剥着螃蟹壳，一边有些担心地看着我，皱着眉头说：“不对，描龙，你肯定有什么事瞒着我和阿姨。我又不是外人，有心思你就说出来吧。是不是那个叫什么柯文的对你不好？”

“你可真会想象。”我故作镇静地盯着听春，又睃了妈妈一眼。妈妈正用一种非常疑惑的目光看着我。我知道她是在担心我和柯文的事，只是一直没好开口问我。

“描龙，你是不是又跟柯文吵架了？”妈妈忽地盯着我，语重心长地问着。

“没有。吃你们的吧。”我淡淡地说着。

“听春不是外人。有什么你就说出来，也好让她给你拿拿主意。”妈妈瞟着听春对我说。

听春能有什么主意？她自己的男人都搞不定，还能帮我想出什么好法子来吗？我不无抱怨地盯了妈妈一眼，何必把我的事跟听春说呢？难道是要给她的离婚找一个心理平衡点吗？

“是啊，描龙，我们情同姐妹，有什么你尽管说。如果那个柯文对你不好，我帮你打他去！”

“打他？”我望着听春，不禁失声笑了出来。如果打他可以解决问题，我会亲手给他十个大耳光，但这丝毫对解决问题没有任何帮助。打了他又能如何？能收回他的心吗？他要还爱我，就算为我去死他也会乐意的，他要心里没我，我就是把他推下刀山火海，他也不会为我改变心意不是吗？

“你们不会真闹矛盾了吧？”听春有些紧张地看着我。

“前段日子他们闹别扭了，描龙回来住过一个多月。”妈妈看着听春，不紧不慢地说：“才回昆明几天，她这么快就又回来了。也不知道他们又闹成什么样子了。”

“没闹，真的没闹！”我瞪了妈妈一眼，“我压根就没见到他人。”

“他不在昆明？”妈妈赶紧问我说：“那你有没有给他打电话？”

本来，当着听春的面，我是不想说自己的事的，可是妈妈这样问了，我就再也忍不住了。我难以掩饰内心的伤痛，我是一个被人抛弃的人，连家都无可归了，我都失败成这样了，还要保留着那点自尊做什么呢？“我联系不上他了。他把昆明的别墅也卖了。”

“什么？”妈妈吃惊地盯着我，“怎么会这样？你怎么不早跟我说？柯文他人呢？他没经你同意就把别墅卖了？”

“描龙，你说的不是真的吧？”听春立马放下手中的螃蟹，也目瞪口呆地盯着我，“真的发生这种事了？”

我委屈地点着头，“他从人间蒸发了，哪儿也找不着。”

妈妈一听我的话，气得满脸发青，连忙放开鹏鹏，转身就朝电话机旁走了过去。

“妈，你做什么？”

“我给柯文打电话！”

“他关机了，你打不通的。”

妈妈还是拨通了柯文的手机号，拨了一遍又一遍，可是听到的声音只有：“您拨打的号码已关机，请您稍候再拨。”

妈妈僵在了电话机旁，我连忙把她搀了回来。“到底是怎么回事？你们两个之间究竟发生什么了？”妈妈紧张地盯着我的眼睛问。

我不知道应该怎么对妈妈说。也许我根本就不应该说出来的，我不说出她也就不会知道了，可现在我又要如何向她解释？是要说柯文原来是结过婚的，现在又跟一个比他大十六岁的女人搞到一起了吗？我怔怔盯着妈妈的眼睛，不，我不能说的，妈妈会受不了的。不管怎样，我都应该把真相继续掩瞒下去，这个男人是我自己找的，弄成现在这步田地只能怪我自己不长眼睛，这样的罪孽只应由我一人来承担的。

“妈，你别担心。就是我跟他多吵了几句，他一气之下就关机不接我电话了。”

“吵几句能吵成这样？趁你不在把房子都卖了，这是简单的吵架吗？”妈妈的目光如一道闪电直透着我的全身，“你跟妈说实话，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我该怎么说呢？要想不说是不可能了的，妈妈是个聪明人，我不说她也会猜的。怎么办呢？难道我非得向她说出实情不可，告诉她我被一个无情的男人给抛弃了吗？“妈，是这样的，他染上了赌瘾，输了很多钱，我说他，他就跟我吵，我想他是没钱还赌债才把别墅卖了的。”

“赌博？”妈妈盯着我，“你说柯文他赌博？把房子也赌输了？满脸铁青的妈妈直勾勾地盯着我，“他赌多大的本，怎么能赌成这样了？”

“他到澳门豪赌去了。赌注最少也要几百万的。”

“什么？”听春忽地从椅子上站起来，“描龙，你怎么就不管着他点？这男人要染上了赌瘾，日子就没法过了的。我们家前院的温小花你知道吧？她男人天天出去赌，老婆孩子都不要了，温小花娘俩过得可惨了！娘俩没钱吃饭，温小花只好天天在家偷汉子！你说，这可不是作孽嘛！”

“怎么会染上赌瘾了呢？”妈妈气得浑身发抖，“你打算以后怎么办？跟一个赌鬼过一辈子吗？早就劝你，你就是不听，非要跟了他，现在可好了，你怎么就……”

“妈，我……”

“阿姨，现在说什么都晚了，关键是描龙接下来该怎么办？您可不能先慌了神，我们要给描龙从长计议才是。”听春连忙扶着妈妈，我赶紧去给她倒了一杯热水递到她手里，“妈，喝口热茶。”

妈妈端过杯子喝着热水，垂头丧气地望着我说：“你跟绣凤，你们两个什么时候才能让妈省心？你这次一回来，妈这心里就一直七上八下的，知道没什么好事，没想到……唉，描龙啊，你不能听妈劝一句，就在江城找个好人家嫁了吧。大明星，不是我们这种人家侍候得起的。你没有那个命啊！”

我眼里含了泪花，是啊，我没有那个命的。他是高高在上的大明星，我却只是个普普通通的小市民，我怎么配得上他呢？都是我一厢情愿，我现在后悔也来不及了啊！柯文啊柯文，我是真心爱着你的，你教你如何是好？我该怎么办，我要怎么做才好？我试图听听柯文的心声，可是我听不到，他永远不会给我答案，我还是一厢情愿地做着自己的美梦，认为他是跟我心有灵犀的，认为他一定能够了解我现在的心声，也能看得见我内心深处的泪痕。但事实上，他什么也不会知道，也许，他什么也不想知道，之于他来说，我确实太渺小而又无足轻重的。他只不过是一时贪图了我的美色，一时动了情而已，这实在是我的悲哀啊！我不能让自己留在他心里的痕迹更重要些，甚至不能让他为我继续停留一秒钟，我就是如此的微不足道，也不会惹起他的任何怜悯。是的，我是谁呢？我只是一个一无是处的女大学生，什么都没有，除了一张如花似玉的面孔，而如花似玉天下比比皆是，我凭什么能够在他心里留下更多的印迹呢？我伤心，我难过，在柯文的生命里，我只是扮演了一个可有可无的角色，甚至是一个替代品，我连一件衣裳还不如呢，每次站在衣橱前试衣服，他都会指着一些穿旧了的衣服说扔了会可惜，可是扔下我，他却没有感到任何的一丝一毫的可惜。如果可以，我倒情愿成为他无数衣裳中的一件，哪怕旧了，也会被他仔细地收拾在他自己的橱柜里。而我，却是被扔在橱柜外面的破衣烂衫，我注定要被当作垃圾一样清理出去。或许，这就是我的宿命，对此，我无能为力，一切的主动权，从来都是掌握在他的手中，我只是一个玩偶，从来都由不得我来主张任何的事情。或许，我更像一朵鲜花，盛放的时候是最美最艳的那一朵，可惜，好花不长久，终归是要谢的，在柯文眼里，我就是那朵凋零的花，已经凋谢了，扔了，也决不会有任何的惋惜。

“我看你还是再跟蒋大夫的儿子好好处处吧。”妈妈像是在求着我说：“柯文那样的男人，我女儿没那样的福命享受，蒋明宣跟你正合适，他也不会嫌弃你谈过恋爱，你看好吗？”

“妈，你怎么又提到蒋明宣！”

“不是妈要提，你跟柯文是不会有好结果的，趁早断了吧。早断早了结，毕竟结婚是要过日子的，江城这地没有一个再比蒋明宣更适合你的了。”

“是啊，描龙，那个什么大明星咱们就不要了，这还没结婚就赌成这样，要真结了婚，你的日子会一天比一天不好过的。”听春劝着我说：“你要心烦，就先静一段时间，结婚的事情也不急在这一时半刻。”

我知道，知道她们说的话都是为了我好。可是我做不到，我忘不了柯文，我无法接受别人的爱情来代替柯文在我心中的位置，一辈子都做不到！柯文是我的男人，一辈子的，生生世世的，不管他对我怎样，他还是我的男人，永远的男人。我有过他，就不会再要别人了，我不要，半个也不要！在我心里，柯文永远都是最好的，我相信他对我的爱是真的，即使那是曾经。只要有过那一份曾经，也就够了，我想，我是不会再跟任何人恋爱了的。不会了。

夜已经深了，听春带着儿子在洗手间洗了脸和手，轻轻走到沙发边，又小心翼翼地把那块丝巾展开，轻轻系在脖子上。我打量着那块丝巾，的确很漂亮，看来恋爱中的男人就是懂得如何把自己心爱的女人打扮得更加漂亮。听春似乎很得意自己脖子上围着的那块丝巾，或许，这就是爱情的力量，赵延伟在她的心里从来就没有消失过，正如柯文，也一样将会永远活在我的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