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一章

一周后的周六下午，家仁如期来到南京。他比春节的时候憔悴了一些，小荷花心想，兴许是陪着斯蒂夫和彩凤到处游玩累的，当家仁告诉她，斯蒂夫和彩凤决定留在上海找事情做时，她才真正惊讶起来。她有些恐惧，她知道自己心里害怕的是什么，不过却没说出来。坐在黄包车里，小荷花的头紧紧挨在家仁的肩上，她只是淡淡地问着他，彩凤什么时候会嫁给斯蒂夫。家仁盯了她一眼，忽然轻松地笑了出来。这笑声更令她觉得毛骨悚然，她不知道顾月的话到底会不会变成现实，难道她挚爱的家仁真的被彩凤“俘虏”了吗？

从清凉山往韩家巷的距离不算近，农历三月初虽然已是盛春时节，但晚上还是会觉得凉，家仁不禁把小荷花的身子朝自己身边拉了拉，好让她感受到他身上散发出的温暖。自从上周在夫子庙参加完罗伯特的舞会回来后，南京就渐渐脱离了冬天的笼罩，一天比一天暖和起来，所以小荷花的衣服也穿得薄了，此刻她紧紧依偎在家仁的身边，尽管外边还刮着一些冷风，可她却不感到一丝一毫的冷，她只是担心家仁会喜欢上彩凤。不，她很认真地抬起眼睛盯着家仁看着，从他俊美白皙的脸上，她找不出他背叛她的丝毫印迹，兴许就是自己多想了，她这么想着，更加紧贴着家仁的身子，她需要感受从他身上散发出的温暖。她相信，那温暖只是属于她的。

“快两个月了，你一次都没有回过家吗？”家仁忽然转过头，认真的看着她问着。

小荷花摇着头，“我不喜欢那个家。真的，我一点也不喜欢。”

“可那毕竟是你的家啊。”家仁轻轻叹了口气，紧紧拽着她的手，“其实上周我并不是因为工事耽搁了不能来南京的，是因为你爹到上海找我，他……”

“我爹到上海找你？”小荷花瞪大双眼盯着他。

“是为了你继母的事情。你知道，你继母春节和你爹闹了之后就一个人带着虎虎回了苏州，你爹去苏州接了好几次，她就是不肯回去。没办法，你爹就到上海找我，让我陪着他到苏州做说客。”

“你去了？”

家仁点着头，“都是一家人，何必闹成这样？”           

“那是他们上一代的事，你跟着瞎操什么心？”小荷花有些不高兴地瞟着家仁，“你也知道，我一直不喜欢陈娟的。”

“不喜欢，她也是你的继母。难道你希望他们夫妻分离，然后再眼睁睁地看着你爹再给你新讨一房继母回来？”家仁轻轻盯着她，“你是个好女孩，有些事不应该再任性了。他们的事就由他们自己去解决，你总把她当仇人自己也会不开心的。”

“怎么，是我爹让你来做我的说客来了？”小荷花瞟着家仁，“你倒会做人，我还没过门呢，你就认真当起好女婿来了！”

家仁笑着瞟着她，“我们不说这个了，今晚回家你可不可以不再板着一张脸？你板着脸连我都害怕的。”

“去你的。”小荷花伸手在家仁手上轻轻掐了一下，“我又不是鬼，你怕什么？”

“那我就当你答应我了。”家仁盯着她，紧紧握着她的手，“虎虎妈今天给你做了很多好吃的，说是要等你回去一起吃。你总不会到了家后又要使大小姐性子吧？”

“放心吧。”小荷花睃着家仁，“我既然答应跟你回家，就不会使性子的。反正明天你还要送我回学校来的，就算不高兴也不过是一天的事情，我还是能忍住性子的。”

“这可是你自己说的。”家仁仔细瞧着她，“你还不知道家义和小瑜的事吧？你上次说得还真不错，家义果然跟小瑜好上了，现在家里上上下下都知道了这事，只瞒着左家人呢。”

“是吗？”小荷花漫不经心地盯着他，“这么快？”

“什么？”家仁疑惑地打量着她，“什么这么快？”

“我是说家义和小瑜怎么这么快就好上了？”

家仁笑着，“家义终归是个少爷，被少爷看上的丫头起初是要矜持腼腆的，但这哪能坚持太久的？在温姨娘屋里，小瑜始终是个丫头，可跟了家义就不同了，好歹日后也要收做偏房的。”

“老爷和太太已经露口风了吗？”

“我娘一向宠着家义。这事最后十之八九是要把小瑜收了房的。只不过碍着左家的面，一时半会这名份还是明白不了的。”

“不是过了端午就要跟左家小姐成亲的吗？”

“我看左家小姐不是盏省油的灯。”家仁看着小荷花的眼睛，忽然若有所思地说：“我怎么越看你，越觉得小瑜的眉眼跟你长得有几分相似，不会是我的错觉吧？”

“你尽胡说！”小荷花连忙在他手上打了一下，“我看你跟五伢子长得还有几分相似呢！”

“我只是随便说说，你别往心里去。”家仁不置可否地笑笑，“不过，真的，我真的觉得小瑜长得有些像你。”

“还说！”小荷花白了家仁一眼，“我就知道在你眼里只有那个彩凤才是高贵漂亮的，像我这样的人也只配长了一张丫环的脸！”

家仁听她这么一说，知道自己说差了，连忙哄着她说：“我哪能这么想呢？好，就当我说错话了，你说怎么罚吧？”

“本来就说错话了嘛。”小荷花望着他，噘着嘴笑着，“罚吗？罚你明天晚上请我和顾月、郭婷婷，还有尚琳姐一起吃饭。”

“就这么简单？”家仁扮着怪相看着小荷花。

“要吃大餐的。”小荷花呵呵笑着，“还有，下周三我们学校春游，可以分组行动，你得参加我们的野炊。”

“好，没问题。我请了一周的假，下周末才回上海的。”

“一周的假？”小荷花突然兴奋起来，紧紧捏着家仁的手，“你怎么不早点说？我还以为过了周末你就要回上海的呢！”

“本来想给你个意外的惊喜。现在告诉你也不迟嘛。”家仁嘿嘿笑着问：“你们这一组都有谁去？”

“顾月、婷婷、尚琳姐，都是你认识的。对了，还有岳刚哥哥，他答应了我们也要去的。”

“岳刚？就是上次我们在吴王坟见到的那个？”

小荷花点着头，“郭婷婷好像暗恋上了岳刚哥哥，我和顾月商量好了，趁这个机会好好揖合揖合他们俩个。”

“你不是说顾月喜欢岳刚的吗？”家仁好奇地问着她。

“那是我猜错了。不过顾月也有喜欢的人了。你猜，她喜欢的人是谁？”

“我猜不出来。你说好了。”

“是岳刚的远房表哥。对了，你也认识的。你猜猜，在南京，我们都认识的男人都有谁？”

“除了你爹，我想不出来我们都认识的男人还有谁。”家仁诙谐的笑着，“到底是谁？你说嘛！”

“是罗伯特。就是桂花照相馆那个老板！我们还在他那儿拍过照片的！”

“桂花照相馆？”家仁“噢”了一声，“想起来了，就是那个长头发的男人对不对？”

“对极了。”小荷花格格笑着，“现在我们宿舍就剩尚琳姐是没恋爱对象的。你在上海认识人多，要不给她介绍一个？”

“南京没有好男人吗？”家仁笑着，“据我所知，你们学校旁边的金陵大学的男生把女校的女生都当作宝贝似的追求，就没一个追求她的？”

“有倒是有。不过，尚琳姐一个也看不上。要不，你把斯蒂夫介绍给她吧。”小荷花继续格格笑着，她想象着斯蒂夫和尚琳恋爱的模样，忍俊不住，笑得花枝招展，像一朵迎风飘舞的玫瑰绽放在家仁面前。

家仁跟着她笑着，“你是说斯蒂夫？你不知道他一直都喜欢彩凤的吗？彩凤也喜欢他，只不过他们一直都没有正经向对方表白过。”

“斯蒂夫和彩凤彼此爱慕着？”小荷花像听到一条爆炸性新闻一样，惊异地瞪着家仁，“你是说斯蒂夫喜欢彩凤，彩凤也喜欢斯蒂夫？”

家仁点着头，“可我不知道他们之间有没有爱。总之，他们对彼此都充满着一种特殊的喜欢。那种喜欢是超越友情之上的。”

“那还不就是爱吗？”小荷花突然觉得满心欢喜，听到这个消息真的太令她振奋了，她不觉心花怒放起来，伸直了腰，盯着家仁的面孔说：“那你怎么不给他们揖合揖合？”

“你知道他们外国人都是极度崇尚自由的。”家仁无可奈何地摊了摊手，“这种事我完全帮不了他们。得由他们自己向对方表白才可以的。”

“他们外国人表达感情时不是一向很热烈的吗？”小荷花想起她在外国小说里看到的田女主人公的爱情模式，不禁奇怪地问着家仁，“为什么斯蒂夫和彩凤都跟中国人一样矜持呢？会不会是因为他们从小就受到中国文化熏陶的缘故，感情也变得内敛了呢？”

“这个恐怕你得去问他们自己了。”家仁笑着拉着她的手，“彩凤已经找到工作了，在外滩一家英国人开的酒吧里当收银员，养活自己是绰绰有余了。不过斯蒂夫一向游手好闲惯了，还没找到适合他的工作，暂时跟我住在洋行的宿舍里。”

“他不是中国通吗，怎么就找不着适合的工作？很多教会不都要招聘英国人的吗？”

“其实斯蒂夫在英国就是一个小混混，他不习惯束缚自己的工作，所以一时半会就找不着了。不过他带来的钱却花得差不多了，旅馆是住不起了，所以只好将就跟我住在一起。不过他已经有了不小的改变了，这次到中国后，他改掉了很多坏毛病，也在努力地找适合自己的工作。”

“外国人就是毛病多！”小荷花哧之以鼻地笑着，“这些外国男人也就只有外国女人才能受得了他们。算了，还是把斯蒂夫留给彩凤吧，可别毁了我们尚琳姐！”

两个人说说笑笑，路上的脚程倒也不怎么觉得。小荷花只感到好像过了两袋烟的功夫，黄包车就在韩家巷的巷口拐了弯，拉黄包车的车夫径直把车子拉进了巷子里面。

“就停这儿吧。”家仁一眼瞥见了马德阳住的那处院子的屋檐，连忙叫住车夫。车夫立马在门前停了车，家仁先从车上跳下来，非常绅士地伸过手轻轻扶小荷花下车，从怀里掏出钱包付了车钱，才牵着小荷花的手一起朝院子里面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