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钟馗？”小荷花盯着蓉蓉，连忙问着，“你娘呢？”

“我娘正在书房里看我爹画钟馗像呢。”蓉蓉拉着小荷花，“我带你去找我娘。”

小荷花满腹心思地跟着蓉蓉来到沈同舟的书房里，一眼便望见沈同舟正伏案疾画，沈少奶奶则站在他一旁仔细看着丈夫画画。沈少奶奶一抬头，见是小荷花来了，连忙把小荷花让进屋里，问着：“有事找我吗，荷花？”

四十九

天气渐渐热了，端午之前虎镇一直下着雨，整个小城似乎都被浸在了水里，随处可以触摸到的潮湿更让小荷花的心变得湿润起来。奶奶的病情更加严重了，已经连续往外咳出血来了。每次拿着手里干净的方帕替奶奶擦着嘴角上的血迹，小荷花的心情就变得无比凝重。她悄悄地问过那个从城里请来的大夫了，大夫说，按她奶奶现在的情形，最多也挨不过秋天的。

“如果现在送她到南京、上海的大医院，还有转机吗？”小荷花心急如焚地盯着那个长着花白胡须的老中医，急切地问着。

老中医捋着胡子，朝着她叹了口气，摇着头说：“早就错过了最好的医治时间了。还是早些做着准备吧。”

准备？准备什么？小荷花明知道大夫说的是让他们替她奶奶准备后事，可心里却大大的不情愿接受这个现实。只不过是咳了些血，不会有大挨的。她这样安慰着自己，却又不得不面对即将来临的事实，怎么办呢？该如何是好？难道就这样任由奶奶一直吐血下去吗？她想到了沈少奶奶，或许沈少奶奶还能劝动了奶奶去南京就医，现在，她把惟一的希望都寄托在了沈少奶奶身上了。她拖着疲惫的脚步叩开了沈家的大门，蓉蓉正在院里踢着毽子，看小荷花来了，连忙跑过来拉着她的手问，“荷花姐姐，你们家画钟馗了吗？”

“画钟馗？”小荷花盯着蓉蓉，连忙问着，“你娘呢？”

“我娘正在书房里看我爹画钟馗像呢。”蓉蓉拉着小荷花，“我带你去找我娘。”

小荷花满腹心思地跟着蓉蓉来到沈同舟的书房里，一眼便望见沈同舟正伏案疾画，沈少奶奶则站在他一旁仔细看着丈夫画画。沈少奶奶一抬头，见是小荷花来了，连忙把小荷花让进屋里，问着：“有事找我吗，荷花？”

小荷花含了泪水，望着沈少奶奶哽咽着说：“萍姨，现在只有你能救奶奶了。”

“是不是老太太发生什么事了？”沈少奶奶急切地打量着小荷花，“走，我陪你过去瞧瞧！”

“不是的。她还是老样子。我是想求萍姨去劝奶奶到南京就医。哪怕是只有一丝希望，我们也不应该放弃的，对吗？”

沈同舟一手拿着画笔，一边抬头睃了一眼小荷花，“荷花啊，你奶奶那个倔脾气你不是不知道，你萍姨如果能劝得动她，她这会早躺在南京的医院里了。”

沈少奶奶走近小荷花，轻轻拉过她的手，一齐坐到书房边的两张椅子上，语重心长地望着她说：“不是我不帮你，实在是你奶奶那个脾气，任谁也劝不了的。前天我已经请过西医给你奶奶也瞧过了，都说已经病入膏肓了，我看，还是不要再折腾她老人家了。”

“我知道，可是我这心里还是忍不住想要让奶奶去南京医病。”小荷花望着沈少奶奶哽咽着说。

“我明白。现在咱们只能尽人事了。从今往后，我们大家都要抽出时间来多陪陪你奶奶，多逗她开心，这样，她就是走了也会安心了。”

小荷花点着头，忽然抬头问沈少奶奶说：“都说是小兰的鬼魂作崇，奶奶才会变成这个样子的，你也相信是这样的吗？”

“这……”沈少奶奶欲言又止，“现在都什么年代了，怎么还信这个？”

“怎么不信？这冤死的鬼最厉害了，你说啊，她死得心有不甘，能放过害死她的人吗？”沈同舟一边在画上替钟馗点着睛，一边回头冲着小荷花说：“再过几天就是端午节了，我就把这幅钟馗像送给你，你拿回去了挂在家里，便可以驱邪治鬼了。”

“同舟！胡扯什么呢？”沈少奶奶瞟了一眼沈同舟，“画你的画，多什么嘴？”

“我这可不是多嘴。我知道你是新式女性，不相信那些个鬼狐之说，可这些话都是有根有据的，你不信也是不行的。”沈同舟说着，把画好了的钟道像在小荷花面前展开，“你看，这个钟馗看上去是不是很厉害？把它挂在家里，一定会保佑家宅平安的。好了，这个就送给你了，你回家后可要好好挂着。”沈同舟说着，把画放在桌上，等着它自然风干墨迹。

“我明天带蓉蓉到乡下的亲戚家采艾叶，你要不要跟着我一道去？”沈少奶奶问小荷花说：“顺便摘些箬叶回来裹粽子。镇上卖的箬叶没有自己摘的新鲜，自己摘的裹出的粽子才好吃。”

“我，奶奶她……”

“不妨事的。我亲戚离镇不远，就在镇边的小村子里，顶多半天就能回来了。家仁不是也快回来了吗？你就不想亲手替他裹些粽子？”

听沈少奶奶在沈同舟父女面前提起家仁，小荷花的脸色早就涨红了。她低声嗫嚅着说：“我不会裹粽子的。”

“不会正好。我教你裹。女孩儿长大了，不会几样手艺可是不行的，要不就算嫁了出去当少奶奶，也是要看着别人的脸色过活的。你要是多学了几样手艺，以后就没人敢小瞧了你，更不敢对着你放肆了。”

想着家仁，小荷花忽然有股要痛哭出来的欲望。家仁就要回来了，可是奶奶却要离开她了。为什么老天爷要在把家仁赐给她的同时夺走奶奶的性命呢？她默默卷了沈同舟送给她的钟馗像回到家里，吩咐马平把画像端端正正地挂在了大厅里的供桌上方。都说是钟馗可以驱邪治鬼，那么他到底可不可以帮奶奶驱走那个要夺她性命的女鬼呢？从前，她一直对小兰抱着好感，可现在她不了，她为小兰的固执和残忍而痛恨她，如果是要报复，马家已经死了那么多的人了，为什么她还不肯放手，还不肯放过她奶奶？奶奶又在房里剧烈地咳嗽了起来，她连忙跑进房里，侍候奶奶吃好药后，背着奶奶打开那个装有小兰画像的柜子，把那幅画轴掏了出来。

小荷花拿着那幅画轴决然地跑到了后花园里。她要烧了它，一定要烧了它！怎么自己就长得那么像小兰呢？小荷花蹲在花丛下，把画轴铺在草丛中，她仔细地打量着那幅画，越看越觉得自己和画上的小兰有着千种万种的相似之处——突然，她的心里忽地生出一个莫名其妙的想法——会不会自己就是小兰转世投胎来的？否则为什么自己长得那么像她呢？不会的，不会的，她立即否定了自己这个荒唐的想法，不会的，奶奶对她情同母女，如果自己真是小兰转世投胎来的，奶奶又怎么会染上重病？况且自己也从来没有想过要让奶奶死的啊！

恍惚中，她的耳边仿佛响起了小兰的声音。那是一个温柔而又甜美的声音。她在跟她说话，在跟她用心对心的交流。小兰说她就是自己的后世，小兰让她帮她报仇，因为她死得太冤了，太惨了，如果不是苏雪莹存心见死不救，她就不会被马祖同溺毙荷塘之中，这一切的一切的罪魁祸首都是苏雪莹，苏雪莹一天不死，马家就会一天不得安宁。只有苏雪莹死了，她才会放下心中的仇恨，才会有勇气去面对属于她的快乐的日子。

“你必须帮我。你帮我就是在帮你自己。苏雪莹并不是你的亲人，她是你的仇人，她是杀了你的仇人，这一切你都忘了吗？你同情她？她根本就不值得你同情，因为当初她也不曾同情过你，她眼睁睁地看着你被马祖同他们溺死在水里，却没有生出半分的怜悯之心。你知道吗？苏雪莹她眼睁睁的看着你痛苦的死去，她目睹了你死亡的全部过程，为什么她那么忍心，那么残忍？难道她不应该遭到报应吗？”

“是你吗？是你在跟我说话吗？”小荷花痛苦地凝视着画像中的小兰，她下意地四处张望着，可是除了满园香花之外，她什么也没看见。

“是奶奶错了吗？”她在心里不断地问着自己。面对画像中柔弱可怜的小兰，她拿着火柴的手却怎么也不忍心划着它点燃画像。其实小兰这样做也是有她自己的理由的，不是吗？可是奶奶她，她是自己在这世上最亲的亲人啊，她怎么可以眼睁睁地看着奶奶在痛苦中死去呢？小兰祖姑姑，你就不能放下心中的仇恨放过奶奶吗？你放过了奶奶也是放过了自己啊！为什么非要在仇恨中度日如年呢？

“都说是冤家宜解不宜结，不是吗？”小荷花对着画像喃喃自语着，“你就放了奶奶，也放了你自己，好吗？”

她不断地和画像上的小兰说着话。可是除了轻风吹拂花草发出的声响，她什么也没再听到。为了奶奶，为了马家，小荷花最终还是颤抖着手划着了手中的洋火，她默默地注视着手中燃着的洋火枝，把火苗凑近小兰的画像——呼啦一声响过，她手中的火苗随即点燃了地上的画像。小兰的面容渐渐在她眼前模糊了——她知道，一个在马家大宅里藏了四十余年的秘密将随着这腾空而起的青烟最终消散得一无所有。望着身边到处飞舞的灰烬，小荷花对着天空长吁了一口气，结束了，小兰，别了，这个故事将永远结束了。她的眼角忍不住落下泪来，不知是为她奶奶难过，还是替小兰悲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