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素衣盐水鸭一块俗人周天鹤杭州 |
分类: 梅里香(殇情系列小说) |
付堃从上海风尘仆仆赶回杭州把谢小三的死讯告诉张孝昆的时候,一向坚强的素衣这回却昏死了过去。
三年了。谢小三这一走就是三年。一年前他在广州追随孙中山先生高举北伐大旗,没想到北伐刚刚取得一点胜利,他就在“五卅”惨案中丧命在帝国主义的枪口之下,只能死着回杭州来了。
婉罗扶起刚从昏迷中苏醒过来的素衣,把冬儿准备好的银耳汤端了过来。
“我不吃。”素衣轻轻推开婉罗拿着汤匙的手。
“你一天没吃东西了,别把自个身子拖垮。小三的后事还等着你商量呢。”
“有爸和付堃在就可以了,该怎么办你们跟谢家的人都合计着吧。”素衣背过身又睡下去,不再理睬婉罗。
“那我先出去了,什么时候饿了你就叫唤一声。”
素衣这一顿号哭就是一天的功夫,孝昆拦着不让人进去劝她,发电报把结璘从南京叫了回来。
“你个杀千刀的!结婚三个月不到就扔下我不管了,你怎么这么狠心,让我二十多岁就做寡妇?当初你为什么要入赘到我家?你不跟我结婚我也成不了寡妇!”素衣抱着枕头乱咬一通,“小三,我是对你不好,老骂你,还掐你,给你气受。我以为自己一点都不爱你,可我错了。知道吗,你走了三年,我就想了你三年,我是爱你的呀我是爱你的呀小三!”
结璘进来时素衣一点都没发觉。
“小三,你回来,回来!”素衣的嗓子已哭哑了,“我想你我想你,你回来!只要你回来,我保证再也不跟你怄气,只要你回来,我发誓我会用一辈子去守候你,只要你回来,你说什么就是什么。你回来呀回来!”
“素衣!”结璘走到素衣床边,一把搂住素衣,却不知道说什么好。姐妹两个搂在一处哭成了两个泪人。
“姐姐!”素衣傻傻地盯着被她扔在地上的棉被,有气无力地,“我想他。可他再也不会回来了,再也不要我了。”
“别哭了。”结璘轻轻拍着素衣的背,“一切都会好起来的,都会好起来的。”
“可是他死了,他宁可出去送死也不回来看我!他心里根本就没我!”
结璘知道这个时候劝什么都于事无补,想起来过去的总总,想着自己不幸的婚姻,再看看眼前悲痛欲绝的素衣,她似乎明白了些什么。这就是命,一个女人的命,她不禁在问自己,女人就非得依靠男人吗?为什么她们对自己所爱的男人付出了真心,心甘情愿地守他们过一辈子,他们却总要一而再,再而三地伤她们的心呢?女人究竟欠了男人什么,为什么她们永远都放不下自己的男人呢?
……
“你在骗我们?姐,你怎么这么傻?你是他明媒正娶的,你怕什么?大不了闹散了,也决不能由着他们逍遥快活!”
“他要和我离婚。他说刘若欣怀了他的孩子。心琴找过我,她让我成全天鹤和若欣。你知道,我对不住心琴,她为了若欣来求我,她说夫妻之间没有了爱情就别强求捆绑在一块。”
“她放屁!”素衣“呸”了一口,“她是妒忌。什么没有爱情了,你不还深爱着姐夫吗?他说不爱就离婚?不行,他们周家人也太欺负姓张的了,好歹咱爸还是首屈一指的西湖伞王,他们周家财大势大又怎么了?我可不怕他们,这口气一定要讨回来!”
“怎么个讨法?他已经不爱我了。他为了气我,在床边的墙上画圈,说是他跟刘若欣干了那事他就在墙上画一个圈,那墙都快被她画满了。”
“有这种事?姐,你是个争强好胜的人,怎么这回……”
“我爱他,我能怎么样?”结璘傻傻地盯着地面,“我不想离婚,我离不了他。”
素衣见不得张家人在外边被人欺负,单枪匹马地去了南京,要找周天鹤算账。这一去,三天后她才回来杭州,她没去见结璘,回来后就把自己关在了屋里,不吃饭也不说话,直过了两天,她才开了门,施了些淡粉去找结璘。
“我跟她好了。”素衣的脸有些发烫。
“谁?”结璘一边给兰子穿裤子,一边回过头问。
“周—天—鹤!”
结璘的手一抖,兰子的裤子没系住,陡地落到了脚跟。“你说什么?”结璘瞪大了双眼盯着素衣,故作轻松地笑着,“别跟我开这种玩笑,他怎么可能?”
“是真的。”素衣一字一句地说着。“我在江心洲的宅子里堵住了他。刘若欣不在,他让我陪他喝酒……”
“你就陪他喝了?”
“喝了,他醉了,说他喜欢我。我也喝上了头,他过来抱我,我就倒在了他怀里……”
“然后他就脱了你的衣服,也脱了自己的衣服,把你抱上了床,是吗?”结璘彻底崩溃了,内心的委屈与愤恨有如潮水决堤般涌到了嗓子眼,“你搂着他又亲又抱,你爱上了他,你要他是吧?”
“我是被他勾住了魂。”素衣“扑通”一声跪在结璘面前,“姐,你成全我们吧。他说他爱我,他要跟我结婚,既然他已经不爱你了,你为什么还要死守住他呢?”
“你骗我,你骗我!”结璘蹲下身,托起素衣的下巴,“告诉我你在骗我。我知道你不是这种人,快告诉我啊!”
“都到这份上了你还执迷不悟吗?姐,我真为你感到不值,周天鹤娶你只是贪图你的美色而已,他何曾真心爱过你?他从来都没爱过你!”
“那么他爱你吗?你把自己卖给了他三天他就会真心爱上你吗?”
“我不管他是否真心,这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们之间有了默契,我只要这种感觉,我从来都不求天长地久的。”
“你也会有我这一天的。”结璘站起身,捡起兰子的裤子,继续替他穿着。
“爱是没有错的!他爱我我爱他,你们谁都拆散不了我们!”
“你疯了,你是想男人想疯了。”
“我是疯了。姐,为了大家以后都好好的过日子,你就答应跟周天鹤离婚吧。我求你了!”
“姐!”素衣仰天大叫了一声。
结璘一只脚刚刚跨出门口,突地转过身,指着素衣歇斯底里地叫道:“出去!出去!我再也不要见到你,滚!”
……
素衣和天鹤结婚的那一天,结璘从张家开在南京的西湖伞铺里装了一拖车的雨伞送到了周家大宅门前。周家一个亲戚的小儿子在门口玩,看到这一车五颜六色、形形色色的雨伞,感到特别奇怪,顽皮的他把一把把伞从车上取下来,一字排开在周家门前的地上,然后欢快地奔进屋里,叫大人们来看他的“杰作”。
结璘去了莫愁湖。好端端的天居然下起了雨来,幸好手里拿了一把伞,她缓缓地将伞撑开,却又扔将了出去。伞在湖面上飘荡着,直到变成了一个黑点。
她要让雨浇灭自己心中所有的感情,然而周天鹤的影子却怎么也挥之不去。付堃在她身后撑起了一把伞,她伏在付堃肩头尽情地哭着。
“她终归是你妹妹。”
结璘凝视着付堃,嗫需着问:“为什么受伤的总是我?你告诉我。”
“你太痴了。你对什么都太认真,有时认真并不是一桩好事,它只能让自己受到伤害。”
“这都是男人移情别恋的借口。因为他们从不认真,所以也不允许别人认真。其实男人都要女人对他们认真,只不过不想听她们说起这两个字眼。”
付堃沉默了一会,“还记得长江路上那家盐水鸭铺吗?我请你吃盐水鸭。”
“你现在应该赶回杭州陪婉罗吃饭。”结璘钻出付堃的怀抱,淡淡地说。
“这个时候她不需要我。走吧,你不是很爱吃那家的盐水鸭吗?”
旧地重游,无限感伤。结璘想不到自己还能和付堃一起在南京吃盐水鸭,顿觉人生苦短,确实没有意思。
“那年我喝醉了。”结璘一脸苦笑。
“我从没见你那么喝酒,那次真把我吓懵了。”
“吓懵了你也放心让我一个人回学校?你是不想面对我。”
“咱们都快三十的人了,还提那些陈老芝麻做什么?”付堃夹了一块鸭肉放到结璘碗里,“来点酒吗?”
“来点,不喝酒吃鸭没意思。”
付堃买了酒来,各斟了一小杯,干了,又各斟了一杯。
“有句话一直憋在心里,你今天能跟我说实话吗?”
“吃鸭吧。”
“你真爱过素衣吗?”
付堃抬头看了她一眼,夹了一块鸭肉放进嘴里嚼着,“我一直当她是自个妹子。”
“那只发卡呢?”
“什么发卡?”
“为了一只发卡要了一条人命,你别给我装算。”
“你想听真话?”
“当然。”
“那是买给你的——可我没敢给——”
“为什么?”结璘哀怨地盯着他,“如果你给了,也许就不会发生今天的事。”
“注定的,你是仙女,没人可以高攀你,真的。”
“仙女?”结璘冷笑着,“仙女住在天上,哪会跑下来跟你这个俗人一块吃饭?”
“你是谪仙。谁都不能侵犯你的。”
“你错了,我是一个俗人,我需要别人侵犯。”结璘含情脉脉地凝视着付堃,“可是却没人敢要我。”结璘端着酒杯,一仰脖子,喝了进去,伸手又要去拿酒瓶。
“别喝了。再喝你又要醉了。”付堃伸过手去拿瓶子,却握住了结璘放在瓶子上的手。
付堃迅速抽回了手,“要喝你就喝吧。”
“有什么的?你这么怕我,我手上又没刺。”结璘摸了摸酒瓶子,“我已经不是从前的张结璘了,我心里只有他。只有他,你懂吗?”结璘一口气喝了四五杯酒,脸已涨得通红。
“都是我的错。”付堃夺过她手里的酒瓶,对着瓶口便“咕咚咕咚”喝了起来,“我对不起你。”
“咱们谁都不欠谁的。”结璘已有些微醉,“不过你对不起婉罗。我就是想不通,你怎么也会在外边找女人?”
“她长得像你。不过她只是个俗人,是上海滩上一个没落的交际花。”
“像我?”结璘震惊地打量着付堃,这个答案太出乎自己意料之外了,原来他心里观念的人还是她张结璘,可是为什么要到现在才让她知道?她不明白这对她来说到底是喜悦还是苦涩,人生这杯酒怎么越尝越变味了呢?就像眼前盘子里的盐水鸭。大家都说好吃,她也吃出了味道,而现在吃起来却越来越不是原来那种滋味,这其中的缘故又有谁讲得清楚呢?
“我不爱婉罗,她一点也比不上湘湘,更比不上你。”付堃的眼里渗了泪水,看来他是醉了。“我想和婉罗离婚,娶湘湘过门。”
“你在骗自己,你是不会跟婉罗离婚的。”
“是。我一直在骗自己,我根本就不是个男人!”付堃的表情非常痛苦。
“你爱湘湘吗?”
“我不知道。”付堃摇着头,“我只知道她长得太像你了。”
结璘的双眸湿润了。这话要是早几年听他说也许她会高兴得发疯,而现在她连激动都没有了。她咽了一口酒,开始劝起付堃,“跟婉罗好好过吧,外面的女人靠不住,只有婉罗才是真对你好。”
“那湘湘怎么办?”
“忘掉她,别再找她。”结璘盯着付堃的双眼,“你会把她忘了的,你不爱她。好好待婉罗,她够不容易的。”
“结璘!”付堃悲痛地把酒瓶摔在自己脚下,“我他妈是个窝囊废,我是孬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