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高原上的草已经长到有一人高了，郁郁葱葱的一片。后羿蜷着腿坐在地上擦拭着他那副已经有很长日子没用了的弓和箭。嫦娥身着一袭白色纱裙，朝他袅袅婷婷地走了过来，她故意掀起裙摆在他面前转了一圈，然而后羿还是目不转睛地擦拭着他的弓箭。嫦娥有些不高兴了，一个人盘着腿坐到摆满丰盛晚餐的桌子边，满腹心思地打量着后羿。好像那支弓箭永远也擦拭不完似的，嫦娥连续叫了他三遍，他连眼皮抬都没抬一下。

门外的月色正浓，嫦娥抬头望着门外的月亮，今夜的月亮好圆啊，如果后羿能把月亮射下来送给自己做镜子该有多好。嫦娥想得出神，后羿擦得卖力，石壁上的火把将整个石屋映得通红，一只小白兔不知从哪儿窜来的，在嫦娥脚底下窜来窜去，又蹭到后羿脚边，轻轻倚在他身边躺了下来。

后羿放下弓箭，望着可爱的小白兔笑了笑，“睡吧，一觉睡到大天亮。做个好梦。”

后羿站起身，迈步走到嫦娥身后，伸出那双粗糙的大手温柔地抚弄着她及膝的长发。嫦娥甜甜地笑着偎在后羿宽阔的腰间，抬头望着月亮，忽地轻声叹息着。

“怎么了？”后羿在嫦娥身旁席地而坐，顺势将她拥坐在自己腿上，轻轻吻着她的发，“遇着不顺心的事了？”

嫦娥偎着他的肩，“夫君，你看天上的月亮多美！”

后羿顺着她的目光往外张望去，是啊，好一轮明月，如果能把它射下来给嫦娥当洗脸的面盆该有多好。

“我喜欢今晚的月亮。”嫦娥目不转睛地盯着月亮看着。

“喜欢，我替你把它射下来。”

“可我还想看着它挂在天上的样子。”

“那我把它射下来后再把它挂到天上去。”后羿憨憨地说：“你要什么我都给你。”

嫦娥回过头，含情脉脉地盯着他，“我要你的心，你给我吗？”

“给。”后羿认真地盯着她，“我说过，你要什么我都给你。”后羿说着，把嫦娥轻轻放到席地上，迈步走到小白兔睡觉的地方，毫不费力地举起了他那副连几十个大力士都提不动的巨弓巨箭，朝嫦娥走了过来。

“你要做什么？”嫦娥吃吃地盯着后羿。

“你不是要我的心吗？”后羿深情地注视着她，“你可以用它把我的心射出来。”

“不！”嫦娥站起身，温柔地倚在后羿怀里，“我要你的心在你自己的胸膛里，这样我才会安全。”嫦娥盯着他俊朗的面庞，“把它放下吧，你的心早就已经在我的心里了。”

“什么？我的心早已经在你的心里了？”后羿愣愣地看着嫦娥，又看看自己的胸膛，把手放在心口试了一下，“可它还在我这里跳着呢。”

“在这里跳就对了。”嫦娥温柔地笑着，“在你的胸膛里跳着，却在我的胸膛里温暖着我的心，这，就是你的心，我的夫君后羿的心。”

后羿虽然听不大明白嫦娥所说的话，但他却下意识地将小鸟依人般的她搂得更紧更紧……

二

一年一度的围猎开始了。作为有穷氏部落酋长，后羿有义务带领全部落的成年男子进行一次长期大规模的围猎活动。后羿站在石屋中心轻轻试拉着手里的弓，感觉还和以前一样的得心应手，脸上露出了惬意的笑容。嫦娥仍旧穿着一袭白色的纱裙，她站在后羿身后默默注视着他，小白兔还躺在她的脚边继续睡着。

石屋外面已经是人声鼎沸，后羿知道整个部落的成年男子都已经在石屋外的广场前集合了，就等他一声令下便要出发，进行为期一个月的围猎。他举着弓，有些不舍地回头看了一眼嫦娥，“我不在家的日子，就让这只小玉兔陪你解闷吧。”

嫦娥颔首低眉，从地上将小白兔抱到怀里，慢慢凑近后羿身边，依依不舍地望着他，“早点回来，我会管理好整个部落的。婆姨们将会和从前一样安心在石屋里纺纱织布，你就带着大家放心去吧。”

后羿在嫦娥额头上吻了吻，“等我回来！”

嫦娥轻轻点着头，“我一定会等着你回来的。如果你回来时看不见我，那就是我飞到月亮上去了。”

后羿又在她脸上吻着，“你不会的。我知道，你一定会等我回来的。”

后羿走了，留下寂寞的嫦娥和一间空荡荡的石屋。身为酋长夫人，嫦娥是不会轻易出门跟部落里的妇女交往的，每当夜深人静时，她总是怀抱着小白兔，坐在桌子边，抬头望着屋外天上的月亮。月亮还是那么明亮，又圆到缺，又由缺到圆，整整一个月，可她还是没能盼回后羿的身影。孤独的她给小白兔起了个好听的名字，叫玉兔，她天天抱着玉兔，变着花样地逗弄着它，倒也打发了不少寂寞。就这样，又过了一个月，草儿已经黄了，她仍然没有看见部落族人回来的迹象。

三

远方来了一个女巫。嫦娥听部落里的女人说这个女巫非常有本领，上能升天，下能入地，还能够起死回生，让人长生不老。嫦娥不信，抿着嘴儿笑着，“你们谁见过有不会死的人了？你见过？你见过吗？”

“我见过。”那只平时从不会说话的玉兔居然说起了人语。嫦娥又惊又怕地瞪着它，连忙宣人把女巫请了过来。女巫披散着头发坐在嫦娥对面，“哎呀，夫人，您可是天上的神女转世下凡来的啊！”

嫦娥微笑着，“您可别拿我开心。”

“是真的。夫人是不是对月亮情有独钟？”女巫认真地打量着脸庞问，“你看你，面若芙蕖，笑起来灿若桃花，怎么不会是天上的神女转世下凡的呢？”

“那我问你，我是天上的什么神女？”

“月亮神女，夫人您前世是主宰月亮的月神。”

“月神？”嫦娥出神地望着女巫，“那后羿是什么？”

“他是天上的神将。你们在天庭的时候因为私动凡心，犯了天条，才被逐下凡尘的。”

嫦娥心中若有所动，“我要怎么才能回到月亮上去？”

“这个，在很远很远的西方，有一个叫西王母的神仙，她住在昆仑山上，只要向她求一粒仙丹，夫人服用之后，便可重新飞身奔月。”

女巫走了后，嫦娥依旧天天夜里抱着玉兔看着月亮发呆，她在想，自己是不是应该回到月亮上去？

四

后羿率领着族人凯旋而归，带回了大量的战利品，他的弓箭被喻为神弓神箭供奉在了祭祀祖先的祭祀台上。后羿注意到嫦娥的眉目间藏着些除了欣慰之外的愁容，他轻轻拥吻着她，在她耳畔说着无尽的甜言蜜语，但嫦娥居然对他的迟归连问一个字都没问。

祭祀完毕，后羿取回自己的弓箭，像从前一样，盘着腿坐在地上认真地擦拭着，嫦娥仍旧坐在桌边，双手搁在桌面上，托着腮，凝神地注视着屋外的天空。

后羿擦拭完弓箭，看着嫦娥问，“看什么呢？”

“看月亮。”嫦娥痴痴地说着。

“月亮还没出来呢。大白天的哪来的什么月亮？”后羿关切地走到嫦娥身边，蹲下身子，将她揽进怀中，一边吻着她的秀发，一边伸出他那双粗糙的大手抚摩着她如荑的纤手，“是不是想我了？想到都分清白昼黑夜了？”

嫦娥顺势紧紧偎在后羿肩头，“夫君，你还会再离开我吗？”

后羿把她搂得更紧，“不会了，以后我再也不会把你一个人放家里这么长时间。如果我再这样，你就飞到月亮上去，再也不用理我了。”

“可是你每年都有一半的时间在外面围猎。”嫦娥眼角垂着珠泪，“你每次都说只去一个月，可每次一走就是这么久。你知不知道，我想你，好想，好想。”

五

很快，又到了草木丰盛的季节。后羿又拿出那柄神弓神箭，在石屋里认真地擦拭了起来。嫦娥怀抱玉免，目光吊滞地看着它，身下的白裙随风飘舞，有如一朵盛开的莲花。

后羿忽地睁大眼睛盯着她飘舞的白裙出奇地看着。他忽然想起什么，放下弓箭，走到嫦娥身边，抚着她的背，无奈地说着：“我也没办法。族里的老老小小都要吃饭。不围猎族人们就有被饿死冻死的危险。”

“我知道。”嫦娥含着泪，“你放心地走吧，我会和玉兔一起在家等着你们回来的。”

后羿这一走就是小半年，嫦娥依旧每夜怀抱玉兔坐在石屋里看着屋外天上的月亮。由新月到圆月，由圆月到新月。那个女巫又出现在有穷氏的土地上，她望着嫦娥说：“夫人，我跟你是有缘的。所以去年路过昆仑山时向西王母求了仙丹来给你。”

嫦娥怔怔地望着女巫，“你是要把仙丹送给我吗？”

女巫认真地看着她，“这粒仙丹你要是跟后羿一人分一半吃了，你们就都可以长生不老，永生永世都在人世间相守相随；要是让一个吃了后，身体就会立马变得轻盈无比，转瞬间就会飞天而去。”

女巫把仙丹递到嫦娥手里，“要和后羿分享还是你一个独享，就由你自己来拿主张了。”

嫦娥抱着玉兔坐在月亮底下，她觉得好寂寞好孤独。后羿啊后羿，为什么我们身为夫妻，却不能天天相守在一起，偏偏要让我忍受这寂寞孤独之苦呢？嫦娥晶莹的泪水掉在玉免的头上，玉兔也跟着哭得眼睛通红通红。她抬头望着月亮，月亮啊月亮，你也和一样的寂寞吗？月亮没有回答她。

她知道自己再也等不回从前那个每天都和她相依相守在一块的夫君了，她好寂寞，她不想继续等待下去，去守望一个无望的结果。他的心只是在他自己的胸膛里跳跃着，她已经无法再感受到他在她的胸膛里温暖着自己的心。她的心宛若月亮一样冰凉，随着仙丹在她咽内下滑，她的身体越来越轻，怀抱着玉兔的她如一轮明月般冉冉升起，向着月亮的方向缓缓飞升。

在薄薄的云层中，她颔首回望人间，却看到后羿正带着族人们围猎一群野牛，后羿猛地拉开手中的神弓，一支神箭“刷”地一声射向为首的公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