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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的影子月的声音 |
分类: 野草泣青青(短篇小说集) |
孙子罕推门进来的时候,紫月正端坐在那张半新不旧的书桌兼梳妆台上,对着那面圆镜子往脸上涂抹着“友谊”雪花膏。
“你来了?”紫月回头望着孙子罕,“你手别在背后干什么?”
“你猜。”孙子罕轻轻踱到紫月身边,满脸堆笑地看着她,“我给你买好东西了。”
“什么好东西?”紫月把雪花膏在脸上涂匀,对着镜子照了又照,“姥姥的生日,让你买的东西都买好了吗?”
“早买好了。”孙子罕歪着头,盯着她脸上看。“还搽友谊呢!”
“不搽友谊搽什么?”紫月瞟着她,“倒是等你给我买霞飞呢!”放下镜子,“快拿出来,让我看看是啥好东西。”
孙子罕连忙往后退去,半眯着眼睛朝她扮着鬼脸,“让你猜的。猜不着我就送给别人。”
“送给别人?”紫月哧之以鼻地哼了一声,“你敢送也没人敢收。”说着,又拧开友谊雪花膏瓶,用手指轻轻在瓶里划了一下,沾了一小块雪花膏,轻轻往眼角边擦着。
“已经够香的了,还搽?”
“管你自己的事去!”紫月白了他一眼,“管女人的事干吗?”
孙子罕笑着,“我不管你,怕你被别人抢走。”
“那你可要小心着点。”紫月笑着,双手轻轻地搓着脸,“你说,真的香吗?”
“香,再搽就要变成白骨精了。”
“去你的。”紫月从凳子上坐起来,朝孙子罕走去,坏坏地笑着看着他,“还不快拿出来?”
孙子罕的双手仍然别在身后,“不是说好让你猜的吗?”
“猜什么猜?我可没答应你要猜什么。”紫月扑上前去,正巧被孙子罕抱了个满怀。紫月轻轻捶着孙子罕的胸口,“你这人怎么这么坏?”
“你看,这是什么?”孙子罕腾出一只抱着她的手,在她眼前一晃,送你的。”
“霞飞?”紫月一看到孙子罕手里抓着的那瓶子就知道是霞飞牌润肤霜。在电视的广告上她天天能看到一个漂亮的女人做着“霞飞”广告,早就把它的样子烙在了心里。
紫月一把从孙子罕手里抢过雪花膏瓶,“多少钱买来的?”
“这是最新的配方。二十来块一瓶呢。”
“这么贵?”紫月心疼地皱起眉,“有这钱还不如买几斤肉回来大家一块吃。”说着,挣脱开孙子罕的怀抱,走到书桌前,拉开一个小抽屉,小心翼翼地把雪花膏瓶塞进里面。
“以后别买这么贵的东西。涂在脸上还不跟友谊一样?”
“哪能一样?”孙子罕从背后揽着她,“你用的友谊就跟宫女用的东西一样,可这霞飞就跟慈禧太后用的东西一样,你说能一样吗?”
“慈禧太后?你咒我死呢?”紫月笑嗔着推开孙子罕,“要是让你妈知道了,非说我把她儿子的工资都掏光了不可。”
“哪能啊?你是她未来的媳妇,买瓶雪花膏还不是应该的?”孙子罕瞥了一眼她桌上的友谊雪花膏瓶,“这瓶你还要吗?扔了吧。”
“干吗扔了啊?还有大半瓶呢!我才买了没一个星期。”紫月生怕孙子罕真的扔了,连忙伸手抓起雪花膏瓶,打开抽屉,把它也塞了进去。
二
孙子罕在紫月姥姥院里帮着她舅舅一块放着鞭炮。紫月捂着耳朵走到他身边,“你过来,我有话跟你说。”
“没看见我在放炮吗?”孙子罕不耐烦地说:“你先躲开,别伤着你。”孙子罕一边说,一边燃起一个响炮,紫月连忙捂着耳朵跑开了。
“表姐,你今天搽了什么?脸上这么香?”小天兰缠着紫月问个不停,“你到底搽的是什么,怎么这么香?”
“香吗?”紫月低下头,扶着天兰的肩,“是霞飞,你子罕哥送给我的。”
“霞飞?就是电视上天天播的那个漂亮阿姨做的广告吗?”小天兰羡慕地盯着紫月,“能让我也搽搽吗?”
“小孩子搽什么雪花膏?”
“我妈天天早上都要给我搽牡丹雪花膏的。她说女孩子不搽雪花膏就没人喜欢的。”
小天兰和紫月的对话惹起了很多妇女的注意。大家都向紫月投来羡慕的眼光,互相窃窃私语着。紫月知道她们是在羡慕自己搽了霞飞润肤霜,故意提高嗓门冲小天兰问:“真想搽霞飞啊?”
“当然想。”小天兰瞪大了双眼看着紫月。
“真想的话,呆会吃完饭,我带你回家,也给你搽得香香的。”
“真的?”
“表姐什么时候骗过你?”紫月摸着小天兰的头发,“表姐搽了霞飞,是不是真的很香?”
“不止很香,还很白呢!”小天兰高兴地跳着说。
紫月下意识地在脸上摸了一把,得意地望向那群妇女,她们还在偷偷瞧她。她装作什么也没看见,故意牵着小天兰的手往她们中间走去。
“哎哟,紫月啊,你今天身上是不是抹香水了?”说话的是姥姥的邻居桃婶。桃婶羡慕地望着她,“是不是子罕给你买的?”
紫月笑着,“什么香水?是霞飞润肤霜。”
“就是晚上电视上天天做广告的那个雪花膏?”烫着卷发的时髦女人玉燕头凑过身子问她。
紫月笑而不答。小天兰抢着说,“就是广告上天天播的霞飞。是子罕哥买给我表姐的。”
“这丫头,你也想搽霞飞了吧?”玉燕看着天兰笑着,又转向紫月笑着问,“听说一瓶霞飞得好几十块钱呢。我一直想买都舍不得,孙子罕这回可真是大方。”
“他什么时候没大方过?”紫月仍然笑着,“不就是几十块钱吗?好东西当然要贵一些,玉燕姐烫个漂亮的发型不也比别人剪个平常的发式要贵得多吗?”
“那倒也是。好东西总是贵的。”玉燕一把将紫月拉到自己身边,凑过鼻子在她身上闻来闻去,“香,真的香!”
“是香吧?”桃婶也凑过鼻子过来闻,“嗯,比刚才闻着更香。真像抹了香水一样。”
“紫月模样生得好,抹什么不香?”玉燕笑着说:“像我们这些黄脸婆,只怕就是抹了夏士莲,也香不到哪儿去?”
“那是,玉燕姐身上的香有股说不出来的味道。”小天兰望着玉燕,天真地在玉燕身上嗅来嗅去。
紫月知道玉燕身上有狐臭,连忙拉过小天兰,“小孩子,别胡说。玉燕姐身上香着呢!”
三
吃饭的时候,舅舅硬把孙子罕拉到他们那一桌上去坐。那一桌子上的人全是舅舅的狐朋狗友,从小一块喝酒的,紫月只好和舅妈、桃婶、姥姥她们坐一桌。紫月的目光总是穿过攒动的人头往孙子罕那桌上瞟着,姥姥看了她一眼,“紫月,怎么不吃菜啊?”
“吃。”紫月拿起面前的筷子,夹了一块鱼肉放到姥姥的碗里,“姥姥,吃鱼。这都是你平时最爱吃的。”
“你吃。”姥姥鼻子虽然不灵了,可这会也闻到了外孙女身上的异香,“紫月,你今天身上抹了什么,这么香?”
“您也闻到了?”紫月笑着看着姥姥,“是霞飞。”她故意把霞飞两个字说得老高。“是子罕买了送我的。”
“孙子罕可真够有钱的。”对面的陈姨笑着望着紫月,“紫月,你有福,找了个好男人。”
“不就是一瓶雪花膏吗?”紫月心里甜甜的,“好男人多了去了。”
“孙子罕对你够好的了,你可别不知足。”陈姨一边夹着菜吃,一边望着紫月说:“咱们这镇上,恐怕就你搽上霞飞了。你看我们还不天天抹着才几毛钱的牡丹?”
“瞧陈姨说的,把孙子罕都夸到天上去了。”紫月心里美滋滋的,“说不定,别人早就用了,只是你们不知道罢了。”
“这镇上的女人,谁用了我还能闻不出来吗?”陈姨笑着,“我敢打赌,你一定是第一个。”
“吃菜吃菜。”姥姥给紫月夹了一块红烧肉,“你最爱吃的。”姥姥的鼻子嗅了几下,看着紫月,“这香有股子说不出来的味道。不像是正经人用的,倒好像是从前妓院里的那种香味。”
“姥姥!”紫月轻轻推了姥姥一下,“您看您,说什么呢?”
姥姥笑着,“我是实话实说。就是那个味道嘛!”
紫月的脸腾地红了。她偷偷瞟了一眼孙子罕那桌人。孙子罕正挨个敬着大家酒,脸上也是通红通红的。紫月这会心里有股说不出来的气闷,狠狠瞪了孙子罕一眼,大口大口吃起菜来。
四
回家的路上,紫月坐在孙子罕的自行车后座上,紧紧揽着他的腰。孙子罕嘴里哼着小调,还不停地回头朝紫月望一眼。
“你今天发什么酒疯,唱个不停了?”紫月在孙子罕屁股上狠狠狞了一下,“别唱了,唱得我心烦。”
孙子罕“哎哟”了一声,车子剧烈地颠着,“你发疯了?掐疼我了,呆会我骑不稳,你摔下来可别怪我。”
“就怪你!唱什么歌?”紫月把右脚搁在左脚上,又换过来,把左脚搁到右脚上。“唱得跟雄鸭一样!”
“怎么,不好听吗?有谁知道情义无价,能够抚平我伤悲……”孙子罕得意地哼起了时下的台湾热播剧《情义无价》的主题歌。
“别唱了!”紫月瞪着他,“再唱我就不坐你的车了!”
“怎么了?”孙子罕回过头看着她,“今天不是挺高兴的吗?没看到大家都围着你转吗?”
“高兴个屁!我问你,我抽屉里的友谊雪花膏是不是被你偷着扔了?”
“嗯?没啊,我扔你雪花膏做什么?不是钱买来的啊?”
“你别骗我。我知道被你扔了。”紫月好大不高兴地捶着他的背,“姥姥说我香得跟过去的妓女身上的味道一样!”
“哈哈!”孙子罕抬头看了一眼头顶上的蓝天,大笑着说:“她老人家鼻子倒挺好使!”
“还笑!都是你,买什么妓女搽的雪花膏给我!告诉你,回家我就把脸洗了,你的霞飞我不用了!”
“发什么神经呢?不就是姥姥说了一句吗?你没看见桃婶和玉燕都羡慕你羡慕得不行了吗?”
“她们那是面上羡慕。心里指不定怎么想的呢。”
“你这人,就是想得太多了。”孙子罕叹了口气,“行,你要不喜欢,我把它送给红红。红红一定喜欢死了。”
“好你个孙子罕!我就知道你早就在打红红的主意了!”紫月把手伸到前头,狠劲地在他命根子上掐了一把,痛得孙子罕打了一个激泠,车子迅速往一边歪去,两个人都跌到了地上……
五
“孙婶,你也搽上友谊了?”紫月一边帮孙子罕的妈收拾着里屋,一边盯着孙婶梳妆台上的那瓶友谊雪花膏看得出神。
“你忘了啊?不是你从百货大楼买来让子罕给我带回来的吗?”孙婶一边扫着地,一边回过头,笑眯眯地望着紫月,“我还没好好谢谢你呢。买这么好的雪花膏送给我。得好几块钱吧,这一大瓶?”
“嗯。”紫月在喉咙里应了一声,继续抹着桌子,“没什么,不贵的。”她心里在想,自己那瓶明明已经用了一小半,孙婶能看不出来吗?
收拾完屋子,紫月帮孙婶烧饭。紫月坐在灶台后边点火,孙婶站在灶台前炒菜。
“紫月啊,我们家子罕没欺负你吧?”
“他敢?”
“那就好。紫月啊,子罕过了年就二十六了,你们的事也该想着办了吧?”
“不急。还早着呢。”
“哪早?跟子罕同学的那些孩子都当上爸爸了,我还等着当奶奶呢!”
紫月没有说话,她还在想着那瓶友谊雪花膏的事情。
“我知道,子罕的工作不好。等过了年,我就想着让他到外边打几年工,也好挣些钱回来。你要是不嫌弃他,就赶早把婚事办了吧。”
紫月咬着嘴唇,“友谊雪花膏你还用得惯吧?”
“比牡丹的好多了。都说媳妇比儿子贴心,这句话果然没错。子罕这些年在窑厂烧砖头,活又脏又苦又累,工资又低,说实话,你能跟她在一起谈恋爱,也算是委屈了你这么好一个姑娘。”
“没有。我看重的是子罕的人品。”
“不过子罕还是够争气的。他闲着的时候也闲不下来,都帮着人家干别的活去了。前些日子他还学起了吹手,谁家死了人他都跟着去吹,吹一天有好几块钱呢!”
“他当吹手去了?”紫月吃惊地探出头,盯着孙婶问:“我怎么从没听他提起过这事?”
“他没跟你说过吗?我以为他跟你说了呢!”
“干吗做这种事?多晦气啊!”
“我也是这么说的。可他说做这营生来钱快。”
“来钱快?咱们镇上每天都死人吗?传出去真要丢死脸了!”紫月不快地从灶台后边走出来,“孙婶,我忽然想起有件事没办,您先忙着,我先走了。”
“怎么?是不是我说了什么惹你生气了?”
紫月勉强挤出一丝笑容,“哪有?真的有事。”抬手看了一眼手表,“跟红红约好了有要紧事要办。时间就要到了。”
六
紫月把孙子罕堵在窑厂门口,斜睨着他,好半天不说一句话。
“怎么了?”孙子罕双手插在裤兜里,满脸是灰地看着她,“又怎么了,你倒是说话啊?”
“你是不是把我那瓶友谊拿了送给你妈了?”
“哪跟哪啊?”孙子罕不耐烦地看着天,“是我买给我妈的。”
“你妈说是我买给她,让你转交给她的。”
“对,我就是这么跟她说的。”
“好,这事我不跟你扯。我再问你,你是不是当吹手去了?”
孙子罕脸刷地红了,看着天,“你都知道了?”
“你还想瞒我?我问你,你是缺胳膊缺腿了还是你们家过不下去了?非要去干这种见不得人的事!以后还让我怎么出去见人?别人都会指着我的背说,你们看,紫月的男朋友是个吹手。你叫我怎么跟他们解释?”
“不用解释。我干活挣钱,又没偷又没抢,不怕别人说。”
“你不怕,我怕!”
孙子罕走到厂门边的车棚里,推出自己的永久牌自行车,“你走不走?”
“走哪去?跟你一块当吹手去?”紫月懊恼地盯着他,“我丢不起这个人!”
“好,你丢不起人,那我自己走!”孙子罕气恼地蹬上车,一溜烟地往远方骑了过去。紫月恨恨地瞪着他的背影,重重地跺着脚,眼泪早已忍不住流了出来。
七
“周紫月!有你的包裹!呆会到传达室来拿一下!”传达室的金老头站在纺纱车间门口,大声冲里面喊着。
“知道了。我忙完活就来拿。”紫月大声回应着。
是谁给我寄包裹了?孙子罕一走半年多,会不会是他寄来的包裹?紫月连忙放下手中的活,朝前面工作台上的桃花说了一声,就飞也似地奔了出去。
“是广州寄来的。”金老头指着包裹上的邮戳对紫月说。
“不会是子罕来的吧?”紫月疑惑地看着金老头。
“你拆开看不就知道了?”金老头低着头,从桌子上拿起他的老花眼镜,认真地戴上,一屁股坐到床沿上,继续看着他的报纸。
紫月有些不安地撕开包裹盒,里面装了一个特别精美的礼品盒。紫月连忙拆开礼品盒,打开一看,里面装的居然是一瓶夏士莲雪花膏。她不自觉地拧开瓶盖,一股沁人的香味透了过来。金老头嗅了嗅鼻子,抬头看了她一眼,“快拧起来,香得不行了。”
紫月连忙拧紧瓶盖,重新将雪花膏瓶放到礼品盒里。包裹里还有一封封好了的信,紫月想也没想,就把信给拆开,迅速看了起来。是子罕,是她的子罕给她来信了,半年了,他跟她赌气离开镇上出去打工已经半年了,这半年里他从来没给她写过一封信,也没打过一个电话。她不知道他在哪里,也不好意思去问孙婶,那瓶霞飞她依然用着,不过用得很仔细,每天都只抹一小指头的量。她只想保留孙子罕的气息,又不愿意很快就失去这种气息。
“亲爱的紫月:你好!
当你收到我寄来的夏士莲雪花膏时,我已经又要去另外一个地方了。那瓶霞飞你大概已经用完了吧?别急,我又给你买了一瓶夏士莲,我们这边的有钱的女孩都用夏士莲。你尽管放心地用,别再每次只抹一小指头,等你用完了,我再给你买。对了,你那瓶友谊雪花膏的确是我拿的。还有,我为了给你买上一瓶好的雪花膏才去当吹手的。你也知道,我那点工资还不够我们一家六口人吃饭,哪来的闲钱给你买霞飞?我见你有了霞飞,心想那瓶友谊你也不会希罕了,再巧我妈一直也想用上友谊的雪花膏,所以我就往你那瓶雪花膏里挤了小半袋的牡丹雪花膏混在里面,抹匀了送给我妈用了。本来我是想跟你说的,又怕你不愿意,说我小气,你不会还在怪我吧?好了,就说到这儿吧。
想你的子罕
祝:安!
1991年秋于广州
八
紫月每隔一天就要按照子罕寄包裹上写的地址给子罕写一封信。可是每次都没有收到子罕的回信。紫月的心提着吊着,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她把子罕写来的信读了一遍又一遍,心想:兴许子罕真的又到别的地方去打工了。
紫月有了夏士莲雪花膏后,就改成每天抹两次雪花膏。白天抹夏士莲,晚上抹霞飞。厂里的姐妹都说她越变越白,可她却再也不在乎这些,她的心里想的牵挂的全是孙子罕。
一年过去了,孙子罕还是没有回来。她的心慌了,去问孙婶。孙婶也说不清楚孙子罕到底在哪,说是子罕也有一年没往家里来信了。紫月急了,心想不会出什么事了吧?
“不会出事的。”孙婶虽然心里也狐疑着,却安慰紫月说:“子罕那孩子从小就懒得写个信什么的。等他挣够了钱肯定会回来的。”
“那他最近有没有往家里寄过钱?”
“那也是一年前的事了。是从深圳寄过来的。”
“收款单您还留着吗?”
“早就扔了。不过地址我们记下来了。”孙婶从房间里找出一张字条,递到紫月手里,“我不认识字,是他哥记下来的。他哥也给他去过几封信,可就是一直没个回音。大概这孩子在外边也混得不好吧。”……
紫月发了疯似地打电话查问字条上地址所在地的电话。好不容易查到了,却是一个空号。好不容易又熬过了半个月,她终于下定决心要去深圳找孙子罕。临走前的那个晚上,紫月把该带的衣服都塞在旅行包里,又把霞飞和夏士莲雪花膏分别塞在衣服兜里,第二天一早就搭乘镇上的汽车到了县城,又从县城转火车到南京,最后从南京坐火车到深圳。
九
深圳的夜繁华得令紫月眩晕。她按照字条上的地址找了过去,那是一家纺机厂,她穿梭在各个车间和工人宿舍,然而却没有看到孙子罕的身影。正当她绝望的时候,一个烫着波浪卷的长发女子叨着一支香烟从一层楼的水龙头边走了过来,她斜睨着她,“听说你是来找孙子罕的?”
紫月连连点着头。“大姐,你认识孙子罕?”
“我有你大吗?”长发女子吐着烟圈,“别找了,你回去吧。”
“你是,什么意思?”紫月忐忑地盯着她。“他到底去哪了?是不是有别的女朋友了?”
“女朋友?”长发女子不屑地笑着,“我倒是想当他女朋友,不过人家不肯,说是家里有个快要结婚的女朋友了。”歪着头,正正地看着紫月,朝她脸上吐着烟圈,“就是你吧?漂亮是漂亮,就是命不好。”
“大姐,你是什么意思?你能说明白点吗?”
“别叫我大姐。我叫小玉。”
“小玉,你看我大老远地从家里跑到深圳来,你就告诉我,孙子罕到哪去了,行吗?”
“他死了!”小玉一字一句地盯着紫月说着,脸上漠无表情。
“死了?”紫月不相信地盯着小玉,“你是不是在跟我开玩笑?”
“谁有功夫跟你开玩笑?他为了多挣钱,没日没夜地干,没想到,有一天夜里,他在机床上打起了瞌睡,被车床绞下了脑袋。”
紫月的脑袋轰的一声响了,脚下有些站不住,往后打了个踉跄,“什么时候的事?”
“一年多了。厂里不让说,他们不会告诉你的。”
紫月忍住巨大的悲痛,“他有没有留下什么话?他的尸体怎么处理了?”
“火化了。骨灰就埋在厂里。”小玉漠然地盯着她,“孙子罕什么话也没留下。只是留下了一瓶玉兰油。我记得他说过,是要买了送给他女朋友的。”
紫月忍不住哭了起来。小玉递给她一块手帕,“擦擦吧。我带你去我宿舍,那瓶玉兰油我一直替他保存着,见一直没人来,我就用了。不过我不是太喜欢那个味道,用了一小半我就把它扔到床底下了。你要是晚来几天,恐怕我早就把它扔了。”
十
紫月跟着小玉来到她的宿舍。说是宿舍,比狗圈也好不了多少。小小几平米的屋子居然摆子四五张床,还都是上下铺的。屋子里更是乱得没法说,小小的共用空间里摆满了东西,地上还有泡在水盆里没洗的衣服,月经带也胡乱地泡在水里。
“这不是人呆的地方。”小玉淡淡地朝紫月望着说。
“子罕也是住这种宿舍?”
“不住这种宿舍,还能住高级宾馆不成?”小玉笑着,从桌上胡乱抓起一个水杯,拿起茶瓶,给紫月倒了一杯水,“喝吧,我们这儿就这水是免费供应的。”
“我不喝了。”紫月怔怔地站在房间里。
“坐吧。”小玉把紫月拉坐到一张床上,蹲下身从床底下掏出一个半新不旧的瓶子,“这就是孙子罕留下的玉兰油。”
紫月颤抖着双手,接过玉兰油,抱在怀里,眼泪扑漱年漱地往下直掉。玉兰油瓶上沾满了灰尘,她轻轻地伸出衣袖把上边的灰掸掉,轻轻拧开瓶盖,一股扑鼻的香味随即在整个房间里弥漫开来,夹杂着方便面味、女人月经来潮时特殊的气味,紫月只觉得头一阵眩晕,伏在床上放声大哭起来。
小玉帮着紫月把孙子罕的骨灰盒挖了出来。紫月呆呆地抱着子罕的骨灰盒,从衣兜里掏出那瓶玉兰油,拧开盖子,轻轻用手指沾了一大块雪花膏,抹在手上,又用手指沾了一大块,往子罕的骨灰盒上来回涂抹着。
“子罕,你回来吧。我给你搽玉兰油!”紫月在心里默默念叨着,玉兰油瓶子像一片雨滴往地上掉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