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载中…洋槐花，久远成一部史书|琴儿札记（202322）
(2023-05-18 15:08:13) 2023.5.7
1.
洋槐花开在五月初，是浅夏时节。树是绿树，绿得葱茏，绿得充满生命张力。花是白花，一串一串挑在树的老骨新枝上，白得清洁鲜亮，不是瓷白，不是雪白，不是肤白，是槐花白，白里透着嫩与鲜，白里散着香。五月的洋槐树绿树白花，很耐看，像白衬衣束在裤腰里的男青年，有一股子贯通全身的朝气，清新而儒雅。
洁白的槐花串儿挂在绿树上，跟群星在漆黑的夜空里闪烁一样，素而美。这素，是朴素的素，这美，是大美的美。空气里散发着甜丝丝的槐花香。
在人类历史上，槐花的香是从旧时光里一路走过来的。太奶奶的奶奶就曾经把这白嫩香甜的槐花做成饭菜喂养过他的男人和孩子，妈妈的妈妈也一样。到了我们这一代，挚爱槐花变成一种情愫，甚至情怀。槐花引人怀旧，让人深情，使人心里安定却又无比动荡。
男人女人大人小孩的脚步都被槐花的香勾着往前走。小孩子仰着脸看槐花，跟妈妈说，好香啊，如同在说梦幻；女孩子咬一朵槐花，跟牵手的男孩子说，甜丝丝的唷，像是在说爱情；中年男子闻到槐花的香，跟妻说，妈在世的时候每年都做槐花麦饭，做槐花汤面，可解馋；老人在槐花树下立住，仰着脖子看槐花，想起多年前有奶奶疼有母亲爱有媳妇照顾的日子……槐花的香，药引子一样，牵引出许多许多陈年旧事。不少人指着槐花给孩子讲述自己的母亲，讲述小时候村庄里的那一棵老槐树，讲贫穷日子里槐花怎样救过人的性命。
槐花深得人心。槐花已经久远成一部史书，厚重成人间岁岁年年的长情。
2.
被挚爱与惦记也是一件危险的事情。
爱到深处，会生出掠夺占有的心思。
幼树正在长大，个不高，刚刚孕育了花蕾，低处的槐花还没来得及开全乎，就被大妈大爷们盯上了，槐花一露白就被捋到大大小小各式各样袋子里。他们贪多求快，勾槐花时顺带着折坏槐树新枝也是有的。这些年，个别大爷大妈变成了一个危险的物种，越老越贪吃蛮占。槐花一香，他们就扑过去。
槐花开在高处就好了。大家都够不着，只能抬头仰望。
站在高处，哪怕是一串槐花，也能开得善始善终，无挂无碍，悠悠荡荡。
3.
小树林里的槐花就是开在高处只可仰望的这一种——树是几十年甚至上百年的老树，高耸入云，满树繁花在微风里摇摇晃晃，在细雨里洁白如玉，在大人小孩的仰望里入世出尘。
开花是小树林里的老槐树们一年中最年轻好看的时光。人在槐荫里走，被绿色簇拥，被花香追踪，像是走在久远的过去以及梦中的未来。一颗心跟着槐花童稚，香甜，悠远。槐花开放时，小城的人心被槐花香浸染的轻盈起来。
洋槐花的花期不长，才五六天。
今年错过了牡丹花，觉得遗憾。槐树开花的时候我只要有时间就追着看。清晨带水汽的槐花，中午亮闪闪的槐花，傍晚甜滋滋的槐花，都一一追随。这个周日在小树林里散步，使完全部力气才回家。我知道，这一茬槐花看过就得等明年了。我知道，一生的好光景，转瞬即逝，人，其实什么都抓不住留不下。这样通透的时候就会被拽进世事的艰难里微微忧伤。
阳光耀眼的时候槐花也快乐，槐花一快乐就从肚子里一把一把往外掏香气，播撒的到处都是，香气几乎能把小城给抬起来。可惜最近雨多。雨天的槐花照旧香，只是香得不够畅快。槐花太过鲜嫩，长期淋雨会变黑。现在，雨停住了，盼望太阳出来。
风调雨顺，于槐花，于庄稼，于人类，都是莫大的福气。
4.
遇见过贪摘槐花的老人，就想着今年不吃槐花了。却在下班路上遇见了卖槐花的女人，身边摆着一蛇皮袋子槐花，正一串一串捋到小塑料袋里，槐花一朵一朵清鲜可爱。从着装看得出她是从乡村里来的。一小袋槐花有一斤多，五元钱。这世间，还有人，需要卖槐花来维持生计。突然心软。
买了一小袋拎着回家，槐花的香似是染香了我的衣襟手臂。把槐花倒在篮子里，拣掉枝叶，一半浸泡在清水中，一半装在大碗里存在冰箱里。锅台前忙碌，洗花，撒干面粉，入调料，搅拌，上笼屉蒸，锅底熬谷米粥，锅里热气腾腾，饭香四溢。同时切好青椒碎，加芝麻蒜末热油淋香。出锅时，往盛槐花麦饭的碟子底下埋了少许前几天做好的肉臊子，上面搁一些弄好的辣椒碎。槐花太素，用肉臊子荤一荤，入口更润，就着小米粥吃，尤其舒服。
系围裙做槐花饭菜的时候，觉得自己像个村姑。不，村妇（这是我家老爷刻意强调的）。其实，这些年，我一直都是个村妇，做饭做菜，也闲坐绣花。村妇的长舌倒是彻彻底底摈弃掉了，把更多的时间拿来写文读书内生长。要是再有一亩田，供我种菜栽花，就美瓜了。
5.
日子一寸一寸，翻云覆雨。额前光明正大，内心暗度陈仓。一些破烂事在心里千回百转，颇烦闷。此时路上买来的槐花，倒有了疗愈的功效。
三丫在微信里说，做槐花饭吃美食能治愈一切。
三丫又说，包些槐花放在床头，在槐花香里睡一晚，心神就安定了。
三丫还说，任何时候，想有人陪一陪，发信息打电话，妹在呢，一直一直陪你在。
突然眼睛湿润。这湿润，是槐花香勾出来的，也是三丫撩拨出来的。
三丫远，大丫忙，前些年定下的槐花约，今年不能兑现了。槐花开得这样好，在槐荫里走，想起她们，觉得欠，觉得缺，觉得空，觉得憾。
6.
撑着雨伞买菜的路上，看见高姨从小树林出来，在雨幕中走。冲过去，把她护在伞下搂在怀里。
高姨说，花一开，就更想琴儿了。心里想，花都开了，咋还不见琴儿呢！
高姨说，见过琴儿，才算看了一季好花。
高姨还说，琴儿是她的女儿，她的福气。
觉得高姨的话与情意，像是一首诗。
高姨嘱咐我要一直一直写文章，说她等着看呢，说她是我的忠诚粉丝。
高姨快八十岁了，瘦弱却硬朗，她胸有山水，是那种心里住着小孩的老人。能被高姨牵挂疼爱，也是我的福气。这厚爱，如同小树林里的槐花香，绵软悠长。
7.
“春天像一列绿皮火车，忽然驶入夏的雨幕之中。”
已经立夏了。时光虽然匆促，却总有馈赠。在立夏节气吃槐花，也是迎接。
表妹看了我朋友圈发的槐花照片，执意要送我一些，她说，半山上到处是槐花，天晴了就去摘一些。我婉拒，她执意，只好应下来。正好把栽好回阳的那盆玻璃翠送给她。
那样贪心多摘槐花的人，也不过是惦记着要送给自己的亲戚朋友尝个鲜人而已。在长长的生物链中，人和槐花都是其中一环，人育万物，万物养人，无有对错。前面关于大爷大妈的种种言辞，是我狭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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