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替你，看红尘缤纷

文\琴儿

在电视剧里看见过一杆子接一杆子的布料，在阳光里晾，天蓝，大红，高高悬挂，美是美的惊心，可它湿哒哒的样子，总让我想起电视剧《大染坊》里那一大缸又一大缸勾兑出来的浑浑浊浊的染料，这一联想突然就诛杀了我关于色彩的自然想象。就总以为丝线、布料上的色彩都是浸染上去的。直到有一天儿子养的蚕结了茧子，美妙俊伦的锥形蚕茧竟然是金黄、是霞红、是天蓝，才从一叶障目里走了出来，心里暗藏着的喜欢色彩的情绪，被一点一点打开，呼啦一下子漏泄而出，铺排得到处都是。

一年里色彩最为缤纷、集中的时日，莫过于端午节。丝线、香包满街道都是，翠绿的大槐树是背景，男女老少的身影笑意穿行在各样色彩之中，暖意温情抬眼即见。

夺人眼球的，首属丝线。窃以为，丝线是这个世界上最为柔顺光滑质感的东西，“情丝”一词是由丝线生发出来的吧，“剪不断，理还乱”，恩爱惆怅绵长，织就薄凉的爱情锦缎，让人的活有了晨光有了寄托。丝线光滑柔顺色彩纷呈，看一眼心柔软，摸一把手柔软，尽收丝线的美藏于胸，胸怀亦是柔软的了。赤橙黄绿青蓝紫的丝线，又被分解为无数种色调，深深的，深的，浅的，浅浅的，有多少种色彩呢，竟描述不出了，只觉得美。无数条丝线无数种色彩，在杆子上悬着，在风里晃，晃得人的心，一动一动的。

地摊上，是丝线绣成的各种花样的鞋垫，有花开富贵，有龙凤呈祥，有喜鹊闹梅，有蜂飞蝶舞，小狗、小鸡、蝎子、蜈蚣也成了飞翔的姿势。香包在吊杆上呢，一排接一排，属相类、鸟雀类、花儿植株蔬菜类，机绣的玲珑精致，手工的憨朴拙美，皆是佳人面，各有各的色相才情，各有各的诱人之处。

稍僻静处，是大娘们摆的小摊，摊上小小的花布鞋、红色的肚兜、“五毒”小马甲、猫儿鸭儿枕，挤挤挨挨着，喜气洋洋着。婆婆们在摊后面的小板凳上坐，拍打拍打包这些物件的包袱皮儿又叠好，花布鞋端详了又端详，不厌其烦的调放排列，眉眼里暗藏的骄傲冷不丁就奔出来了。也三五个聚在一起，你看我的我看你的，比花样，比绣工，比活儿的精细，眉眼里全是乐呵。寸长的、手掌大小的小布鞋，红色的底子，脚面处绣了绿色的蟾蜍，脚侧处绣的是蜘蛛、蝎子，当然缺不了蝴蝶、花草。大娘们所有关于平安的祈祷，所有关于美好的遐想，都一针一线绣在这布鞋这肚兜这马甲这猫儿鸭儿枕里呢。岁月的丝线在她们的手里一年年穿绕成图案，缝合成鞋、衣，借着这个吉祥喜庆的日子，摆到了众人的面前。她们脸上皱褶纵横，头上白发满满，这个尘世不会给这些慈爱的妈妈们太多的时日了，能在有限的生命里，把自己的绝活拿出来和许许多多的人分享，在众生面前生动的亮一次相，多么快乐自豪呀。

去过南石窟寺，寺里北魏时期的佛像情态各具，皆慈眉善目笑意盈盈，讲解员说其中的一尊手捧锦瓶的佛无论你站在何处看她，她都冲着你微笑，体现了佛教“众生平等”的思想。细细看去，果然如此。尘世嚣乱，出生于不同的家庭、地域、时代，每个人的命运自然不同。众生平等，只是佛一厢情愿的美好愿望。“和鸟兽的张扬不同，虫鸣微弱，其性谦怯，其态隐忍……”绣花鞋的婆婆们，活着最大的声响，也不过虫鸣一般微弱。她们一辈子藏在大山深处，身系男人、儿女的身上，尘世划分给她们的天地也就这一亩见方吧，却兢兢业业不折不挠地活，针线活饭菜香，是她们展示给这个世界的所有了。一针一线绣，所有美好的心思都藏在绣品里了。精工细作五谷粮食，所有的香都在饭菜里了。年复一年绣，年复一年锅台前转，年复一年的皱纹叠加着皱纹，年复一年默默无闻。忽一日，世界像被鞭炮炸开了一样，养尊处优的城里人喜欢她们的绣品了，做了多年花样繁多的细长面、花馒头、杂粮食品也是文化艺术了。终于有了崭露头角的机会，终于觉出自己的活是有意思的了。生命在接近消弭的时刻，迎来了这样姗姗来迟的鲜亮，此生无憾。此生无憾了！

整个早晨，我一个摊接一个摊看过去，看式样，欣赏绣品的精美，与摆摊的婆婆们交谈，由衷的夸赞她们。阳光暖融融的，洒满我们的身。心里头藏了又藏的那一个人缓缓推开我紧掩的心门走出来了——夜，油灯的灯花儿扑闪，她把针尖在头发里一篦，穿过鞋底，哧溜，哧溜，用麻线绾成一朵梅花又一朵梅花……母亲走得太急了，她没能等到把自己的针线活儿摆在大庭广众眼前的机遇。还好，有我在这个尘世里，替她看这尘世里的色彩缤纷；还好，有我在这尘世里，替她，拼尽全力，善良和煦，智慧快乐。

在心里默默说——母亲，在另一个世界里，你要全力暖着，美着，开心着。如我在这一世，替你，悉心喜欢所有的色彩、感悟所有的美好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