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雀       云

文\琴儿

女孩子浪漫的名字里，大都镶嵌着一个梦想。譬如我二年级的语文试卷上，端端正正写过“小芳”，豆蔻华年有一个笔名“梦遥”。

她叫雀云。蓝天之下高空之中飞翔的一朵雀雀云。喊她名的人都会这么想的吧。

清明节回家扫墓，挤班车回。车时停时走，下去一拨上来一拨。彼时，我正安静而贪婪的望窗外一掠而过的桃花、梨花。花比人好看，那么缤纷多姿，那么青春活力，今年开了明年还开。人呢，时间一年年走，孩儿面皱了纯净眼昏浊了玲珑心笨拙了，窗外的春天他们视而不见，只吵吵着要到商场里买这买那。

大姐贴着我的耳朵说坐在我对面的是东村的雀云，看我愣怔，又重复一遍，还说她现在都有孙子了。她结实，黝黑，粗糙，苍老，沉默，我努力辨认她，真正相见不相识了呀。我主动拉她的手问好，她亦惊讶，问我在哪里工作，我们齐声说——好久不见！我恭喜她添了金孙，说真是好福气啊。之后又不知道该说什么好，正好车后面有空出的座位，她就握握我的手去后面坐了。

窗外的花树一棵接一棵掠过车窗，我突然有心无处可倚的空落。那些早就遗忘了的开花的岁月，因为偶遇雀云渐次清晰。

小学起我俩就是同学，一起学写铅笔字，一起大声读a、o、e，一起梗着脖子唱“学习雷锋好榜样”，一起把土坯房教室扫得灰尘四起。上中学我俩又分到了一个班。她真的是一朵飞翔的雀雀云哦，发梢自来卷，肤色略黑，鼻翼处有细小的雀斑，男孩子个性，走路腾腾腾，脚下生风呢。雀云是校篮球队员，是运动会上的健将。雀云有一辆让我们垂涎三尺的加重自行车，那个年代，自行车可是稀欠的物件。雀云的自行车总被顽劣的男孩子偷着在操场骑。中学距离家有五六里路呢，路远时间紧，每次放学我都跑步回家吃饭。为搭乘她的自行车，当然会巴结雀云。雀云朗声说，上来吧，我跟在自行车后跑，猛的跳上去坐，身体把车头打得歪了几歪才恢复原状。自行车铃一路脆响，我们的笑声一路脆响，公路旁健壮高挑的杨树退后，退后。电影中的高加林刘巧珍就是这样欢笑着恋爱的呀。

男孩样的雀云也跳不出春心萌动的窠臼，有人说她跟XXX好上了，女同学看雀云的眼神里就多了鄙夷，居然跟男孩好？那个年龄的我们认为那是最流氓的事。后来又有男生喜欢上别的女孩了，那一对郎才女貌，爱得更泼辣——一起打篮球，坐在一起读书！眉目传情的有些过分呢，同学们的目光闲话又转移方向了。XXX不知怎么就得罪雀云了，他是刚分配的超帅马老师的常客，雀云借口找马老师问问题，觉得男孩快过来时端起老师的洗脸盆把一盆水隔门泼了出去，那男孩淋湿了摔了个大马趴，泥猪猪一般，这件事很是让大家幸灾乐祸了一阵子。

我学习好，立志长大要飞到城市里寻系着围裙为我做饭电视机前与我卿卿我我的帅气十足的男人做夫君，可能也因为是丑小鸭吧，竟然没有男孩子暗恋我。没有男孩子喜欢的青春多么灰暗！喜欢XXX的雀云却好些天没来上学了，有同学说她要结婚了，于是逃了课去看她。雀云的嫁衣样式时新红得映红了半边天，穿嫁衣的雀云像一只可爱的云雀。雀云找的女婿的爸妈都在城里公干，女婿学开车呢，村里的人就念叨雀云好福气，有女孩的人家便期盼着自己的女儿也会嫁入这样的好家庭嫁得这样的好夫君。尽管雀云当时只有17岁。

因为逃课参加雀云的婚礼，我被校长指着鼻尖教训了一顿，他异常愤怒，冲我吼——也要学雀云一样嫁了吗？！现在才懂得，那教训里有多么深的心疼与怒其不争。

投机取巧实在是最糟糕的生活方式，女孩子多有借婚嫁一飞登天的愿望，却也往往会中了“飞得高跌的重”的魔咒。后来的日子里，断断续续听人说雀云被公公婆婆奴仆一般使唤着，娇生惯养的夫婿偶尔会拳脚相加，还因为斗殴进过局子。乡亲们又唏嘘感叹了一番。之后，我考到外地去了，与雀云，两两相忘。

我偷偷为雀云买了车票，临下车她塞给我几个红富士苹果，并在手机上存了我的电话号码，说以后有机会联系我，之后大声安排着一同来的好多亲戚的活动，声音响亮，走路带劲。远去的背影有踏实安宁，有富足开心。

社会分工不同，人的身份与生活方式也相应的不同。雀云在她的土地上种果树种庄稼，服侍老人养育儿女，尽心尽力，我在我的小城里努力打拼认真做人。我们在各自的各自的宿命里磕磕碰碰着，又都在属于自己的天地里拼尽全力，各自安好。

我们在光阴里幻想，成长，拼搏，把一些梦拼成了现实，另一些梦则拼成了烟云。

譬如雀云和梦遥，在自行车上欢笑，曾经好得像一个人一样的两个女孩子，现在坐在同一辆车里，相见不相识。房前树在，屋后花也在，只是我们，回不去。回不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