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前三枝梅(祁家三姝之三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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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深爱绿萝静静地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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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片来自网络,致谢)
关于哀悲
娘怪责我,娘说我在刀尖上活人着。娘之一句,谶我一生。这不能不服气,我向来自诩有好柔肠可驾驭好文字、有好才情可生长好言语,却叫娘一句给比下去,娘一句出,我便认了输。娘怕我没水平理解不够,娘往透里点,娘说我明知在刀尖上却高高在上的惯了就忘了哪天一不留神会被那尖刀直直捅进去,娘说的疼,疼的发抖,疼的一只眼睛差点失了明,疼的高血压脑动脉硬化齐齐并发。我也疼,却只是为娘疼,至于我自己,是不觉疼的。真的,我光顾了折服于娘的妙言语,光顾了享受娘的护佑。娘说我不争气,娘说我但凡有她十分之一的作派,就不至于一直一直的只自己委屈。我跟娘说,我不委屈我那是大度那是包容那是涵养,娘气笑了,娘很不客气地耳提面命,说那叫窝囊。其实,我没跟娘说实话,我不疼,那既不叫大度亦不是有容更无关教养,我只是习惯了不计较,我的习惯是娘强势养成的。
从学走路学说话时候起,我最先懂的那个字儿叫让。娘教我要让。兄长等要让,因为他比我大,跟他较量我只有吃亏的份,娘说她不能总护我在怀里,总有背过她的时候,男孩子们都野,一个不小心磕着了碰着了我跟个碎鸡娃似的弱,会吃大亏,于是我让;比我小的欺负我,要让,因为我比他们大,欺负弱小是没家教是不体面。与大孩子们冲突了,娘总是怪责我让的不够;与小孩子们冲突了,娘还是责怪我让的不够。十三岁之前,我关在家的日子亦或走读的日子,小小心里总是盼望有那么一次,娘能够义无反顾地把我护进怀里痛斥打压那些个调皮的坏孩子,哪怕只有一次也好,却没有,娘是贤良仁德的大家出身,娘的教养不容许她如此这般。十三岁之后,我义无反顾地住进了学校,从此便在娘的视线之外了,但渴望能够被娘护佑的心却并不曾弱了一分半分。再然后,辗转求学,远行千万里,世界那样大,陌生那样多,不是不怕,却是不肯回头,十九岁的执拗里没有一丝一毫的留恋。许多年之后的今天才蓦然发现,那执拗里,何尝没有渴望爱而不得的怼怨。是的,我只是一个渴望爱而不得的孩子,一个有心理缺陷的孩子,一个一生都在这样的渴望里失望的孩子。我不能永远只是一个孩子,我得长大,娘大义凛然义无反顾的这一次护,便是那唯一的救赐。我像是一棵死了半面的树,乍得了最合宜的土壤最合适的温度湿度,我以最从容的姿态迎接阳光,迎接风,迎接雪,我在风里生根,我在雪里发芽,我灿然一树繁花。
娘一场大病,十多天在医院里搅缠,娘每每抬头看我,苍苍白发的银光里便映着泪光。我倾尽一切的对娘好,把娘当一个小小的渴望爱的孩子一样宠着爱着护着惯着。娘不知道,我每每移眸向她,仿佛就看见小小时候的我,那个薄薄单单弱弱孱孱的我,那个每每遇事明知没指望却还在悄悄渴望保护的我,那个渴望一生渴求有人挡在我身前铿铿锵锵掷地有声说,“不要怕,凡事有我!”生而过半,大大小小的事不知凡几,我却到底不曾有过这福份,但我希望娘有。这些天,我对娘说的最多的就是“凡事有我”。娘一生强势,娘的强势又何尝不是逼出来的。小小时候,娘要保护自己,娘要张开翅膀保护守寡的小脚的娘亲;长大以后,娘要保护自己的子女,娘要保护多病的丈夫。娘也如同我一样撑的辛苦,娘也如同我一样是个渴望爱而不得的孩子。无缘无故的这一场灾难,我不疼痛,我宁愿相信这是老天给我机会让我挺直了脊梁站成一棵繁华的树,让我自己学会撑起所有纷扰,而不是倾一生等一种繁茂来荫庇,——我原是可以长成树的啊,尽管我最理想的姿态是以一茎小草或者小花的模样在大树下安静。是的,安静,那是我一生一世唯一想要的护持。红尘万丈,我不求企太多,我只要一点点安静,哪怕是一寸那么多,也是足够啊。却不能够,不能够也不疼痛,如同小小时候每一次浓稠渴望再而更深更重的失望。白发苍苍的我的娘亲铮铮铁骨掷地有声的这一次回护,我看见,那个弱而渴望护持的小小孩子刹那长大,我看见已经枯去一半的那棵树刹那繁华。世间事,总是逆人多。我最不喜欢的活,就是像娘那般,我却到底是要成了第二个娘,不是不哀悲。
关于静好
这一天,盛开的百合来了,与百合花一样贞静的笑脸来了。
这一天,怒放的玫瑰来了,与玫瑰一样热烈的爱来了。
这一天,香艳的咖啡来了,与咖啡一样唯美的人儿来了。
这一天,绿萝万千宠爱于一身。
这一天,绿萝从小盼到大、从大盼到老。
这一天,绿萝一生一世一辈子,圆满。
小时候,娘跟我说,女人一辈子最离不得的是娘家。娘家炕上几天,心里宽活一年。受气了,受累了,闲暇了,心乱了,回到娘家炕上,盘盘腿一坐,好吃好喝好言语有人侍候,找场子找面子有人贴心贴肺上赶。我不以为然,一个女子把日子过得需要娘家人找里子补面子,九成九是个没出息。长大以后,娘旧话重提语重心长,还是个不以为然,一个女子把生活与心情打理的乱成一团需要到娘家炕上借力气,还是个没出息。后来娘再不曾提,我亦不作为。
这一天,我终刹那明了,娘家之于女子,无关场子面子。娘家不只是女子的根,那是女子们活人的底气,是精神。怠疏,是因为我从来清楚,有娘,不等于有娘家;有娘家,不等于有爱。没有爱,纵然是同一个子宫里活过也一样会淡漠到对面相逢不相识。但是这一天不同,扬眉吐气心花怒放的踏实啊,有爱的踏实,纵被世界无情弃总还有人会无条件无原则一直一直站在我这边,守着我护着我怜着我惜着我的踏实,——这不只是静好了,这简直可以叫做安静。真正的安静无关外部环境无关嘈杂无关声音分贝,真正的安静是在真正的爱里才生,是由内向外生,心才是根。这一天,梦寐的安静来了,是我想要的安静。
关于三枝梅
“窗前三枝梅”不是我的句子,它是我的遇见,是我的喜欢。不是一般的喜欢,是心花怦然绽开,是玉米粒儿在爆米花机里头浴火重重刹那开花,是土豆儿在暗黑里憋劲儿蓄积疯长一朝出土,——是的,就是这种感觉,她们俩一左一右牵牢了我的手,三个人并排儿立于曾经只是一个人站过坐过无数次、哭过笑过无数回的那块石板前的刹那,我听见泪花熄灭与心花绽开的声音,我看见叠叠重重一日一日一寸一寸的悲苦长成了素色细线勾挑的那个句子,那个句子在白色石板中央,默默安静。是的,安静,只两个字,一生逐,却不得,不是不哀悲。苍天可鉴,苍天有情,我的正月初四来了,她们来了。她们来到我的命里,而我,我在她们的心里,或者怀里。
静说,夜不眠时候,天花板是一张纸。她不往下说,我却是知道的,那纸上反反复复一遍一遍无非四个字,是疼是伤是怒是怨。她的疼,是真疼,是我有一天疼她会疼百天疼一辈子的疼,那疼在我是浮云的话,在她就是磨盘,磨盘转啊转,淌出来的还是血冈冈的疼;她的伤,是真伤,是一根针扎进我的肉里到她那儿就是五脏六腑移了位,是心肝花疼烂了一地碎片每一片儿还怜着我的伤;她的怒,是真怒,她是那样温厚良善慈悲佛相的人,一花一菩提,一只蚂蚁于她亦是一个世界,她却是生了恨不能以命搏的激烈;她的怨,是真怨,是我的一米阳光她给了整个太阳还嫌不够的怨,是我的一朵玫瑰她给了整个春天还嫌不够的怨,是我的一捏儿蜜糖她给了整个季节的鲜花盛开和整个世界的蜜蜂还嫌不够的怨,她怨她自己不够好,她怨她自己不够强,她怨她自己不能把整个世界重新翻造,让一切明规则潜规则都由着我的心遂着我的愿,让人世间再没有龌龊只有鲜花盛开阳光普照,而那花的美那阳光的好总要最先向我。辗转经年,蓝烟儿罩了的庄子,狼鹰盘迁的草原,旋旋盘盘十八弯的山,午后咖啡与阳光一样柔软的边城,向日葵漫山遍野安静的小镇,马路阔了再阔楼房高了还高的都市,许多地方一步一步经过,许多人一个一个走过,那些人只不过是风景的一部分,就如同我只不过是别人风景的一部分。她不同,小小小的我在她的眼眸里完整,完整的扎实,每一根发丝都是烙痕深深,——谁道流光把人抛,这样的遇见,流年驻了脚步,花瓣驻了开放。这样的时刻,刹那,便是永恒。
南山真静啊,大红色的灯笼,黄金色的战鼓,白银色的星星,翡翠色的水滴,许多许多俗艳的颜色混沌成一种奇异的安静,——人们走亲访友推杯换盏喧腾腾各自的热闹,初春时分破土拔节青青草蓬勃的生命,红尘的撕裂的疼痛的纷争,山林与风、苍穹与翅膀,这一切统统在这安静之外,身所在处有一件传说中的透明的冰纨,是泪纺成,是情织就,它能够把所有纷扰都滤了去,只把最真最美的人和最美最真的情留下来。时间是一把剔骨的刀,把浮在外头的血肉尽涤了去,只留下不朽的骨头,那骨头就是那真,那真就是静。静眼里,我是真的珍宝,一如我是别人眼里真的稻草。世间事,如此公平,天天天里阳光普照,事事事上美满向好,怎么可能,——知道,所以安然。懂得,所以静好。
静在左,琴在右,她们的手心里藏了我的手,她们手心里的温柔从我的指尖一路向上,手腕处一些哀悲,手肘处一些不甘,肩头是背不动的愁,胸口是瓷瓷实实真的伤痕,可是啊,在心脏的最中央,那一脉温柔慢慢慢地开出花儿来,是晴明春天一样的百合,是金色烈焰的情人梅,是她们。她们把一切的忙与疲惫放下,把家人与年放下,她们把时间和陪伴捧来,把鲜花和阳光捧来,把安心与怜牵捧来,她们嵌牢我的手,一声一声是柔软的棉布,一句一句是开胃的泡椒。
琴说,你笑的我想哭,你不要笑,不想笑就不笑。
琴说,我给你洗头发吧,又黑又亮又长又飘,俊牛呢。
琴养了水仙,养了蝴蝶兰。她拍了她的花仙子发来,我拍了她的蝴蝶兰发去,瞧着花儿花模样,她说,花开的好的,看着就欢喜;比花开更欢喜的,是和俺家三丫在一起。
琴说,若我能替你疼俗世给你的寒,只留你在灿烂阳光里盛开,该多好。
琴说,雪大路滑,慢慢行。
一步一步,台阶无尽,爱亦无尽。她们陪我一直走,安详而从容,仿佛一步一步向天尽头也是肯的,也是欢喜无尽,——我很不怀好意的腹诽:这俩瓜子,这啥架势,俺要行将就木了么,竟宠溺如斯,竟迁就至此!要去的方向,是我惯常的去处。无数个白天或者夜晚,我一个人在那里看尽平凉城里无数的鸽子笼,看尽鸽子笼里无数的灯火和灯火下面,无数个悲欢离合。我是个不擅分享的人,不擅,是不肯。我习惯了一个人走许多个路,我习惯了一个人嚼许多个苦,这习惯,是许多个不得不。我到底还是学会了分享,分享一颗心的喜乐,分享一寸日子的丰沛,分享一块石板的繁华与哀悲。一回生一回死,我活过了两茬,那石板却还是往日的旧模样,还留在原来的地方,安静,从容。她们惊喜着站定,指那白色石板上黑色细线勾挑的句子:窗前三枝梅。这是怎样的遇见!三个女子的遇见,一个句子的遇见。寻常一样窗前月,才有梅花便不同。三个女子素色冰心,从此芳信生;三枝梅花暗香浮动,醉了山翁。琴指着那句子,妩媚眼眸俏生生转,向静,向我,咯咯咯笑的脆落。静如梅安静,静的眼眸里是藏不住的梅花香的洁白和绵甜。
静有句签名,许多年前的,兴许她已经忘记了,那时候她初用电脑。她说,人生路上走着看着爱着蓝天白云田野麦子——任他桃李争欢赏,不为繁华易素心。她的意,我总是知的。
雪大路滑,慢慢行。慢慢行也是前进,且走且记,为三个女子,为一个句子,为这遇见。
2013年2月17日 不由人不断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