食在陵川

美食,是一种闲情。
《中庸》言:“人莫不能饮食也,鲜能知味也。”对于普通人来说,大多时候美食仅仅是一种习惯,莫说在陵川,除了地道的美食家,有几个能把好吃的东西究竟为啥好吃琢磨得透透?
如果说什么味道、哪种食物是烙进血液的记忆的话,大概率答案会是“妈妈做的饭”。和如今的孩子们不同,我们这个年龄的人,小时候可以选择的食物并不多。上世纪八十年代,陵川人的早餐,多以玉米糁或者小米煮熟而成的“稠饭”为主,佐以清炒土豆丝,或者酸菜之类的配菜。因为吃玉米糁常胃酸,母亲便将早餐改成了面片汤,除了白生生的面片,那碧绿的青菜、薄片的西红柿、切成小段的豆腐条,以及在沸汤内翻滚着的黄豆芽,都散发出香甜的味道。出锅前,舀一小勺油,烹点儿蒜末,油凉后浸入锅中,热油与汤汁碰撞出几声呲呲啦啦。一小碗汤,一个馒头,我和姐姐的早餐就这样吃了三十多年。
记忆中很早的饭店,是小西街中段的国营食堂。稍后就是位于小十字街西北角的行山饭庄和大十字街东南角的崇安酒楼。我喜欢吃小西街食堂的水煎包子。奶奶纺好的小麻绳会捆成一小匝,送到肉铺子里换个块儿八毛钱,就会给小尾巴似的我买个包子吃。皮儿薄薄的,一面煎得金黄、脆脆的,另一面被蒸汽吹鼓起来,像一个个倒扣着的面泡泡。馅儿也简单,大白菜剁碎、加粉条、豆腐、间或有几粒韭菜或者绿莹莹的葱花,食盐味精胡椒粉适量、拌匀。咬破一小口面皮,捧起来桌子上永远免费的老陈醋,虔诚地加进去几滴,包子散发出来的氤氲热气足以慰藉小孩子难以自抑的口水。父亲一位战友在崇安酒楼做厨师,常能喝到他亲手做的汆汤,各种配料基本都是熟食,豆腐和土豆块提前切开炸好,加海带、银耳或者木耳,再放几颗丸子,入大锅内翻煮几分钟,出锅前放几根青菜、薄薄地勾个芡汁儿,滚烫地端出来。眼巴巴等着的几分钟里,甚至不敢大口地吸纳那股香气,万一把香味儿吸没了,待会儿用勺子盛起来,会不会就没那么香了?而那所行山饭庄,我没有进去过,大概,里面的好吃的,很多很多。
那时候,饭店不多,基本上都在主街上,而坐落于街巷交叉口的小摊位,就是各色的小吃了。毫不客气地讲,在品种不多的凉粉、烧饼、油胡角等等并不那么起眼的吃食中,最喜欢的是回族老爷爷家的清真牛肉丸子。两毛钱,二十个,总是一个一个慢慢吃,总想让这股浓浓的香味在口腔中、胸腹间长长久久地留住。两毛钱,妈妈也不是常买给我,姐姐只比我大三岁,她会把攒很久才能攒下来的两毛钱带我去吃一次,我慢慢吃,她就站在我后面,看着我,而彼时的她,也还只是个不满十岁的孩子。在我心里,姐姐就像妈妈,不仅是她会带我吃东西,不仅是那弥足珍贵的两毛钱,也不仅仅是小时候……
到了上世纪九十年代中期,夜间十点以后的小十字街那儿,除了一直坚守着的肉丸摊子外,新增了一副馄饨挑子,一边是炉子和热水锅,一边是提前包好的馄饨和各种小料,还有一小盆馅儿,两三摞馄饨皮儿。女老板是浙江人,女儿年龄比我不小几岁,常见她帮妈妈兑汤、收钱。碗里放一小撮虾皮、几粒味精、一小勺精盐和生抽、加三两滴香油,一勺煮熟的馄饨放进去,轻轻一搅,温暖了整个街角,甚至,摊位上那盏电石灯跃动着的白光,也香气四溢。
印象中,街上的馆子逐渐多起来,是在新世纪之前的两三年时间里。在各色饭食里,倒是偏爱开在电影院西边的一家小店里售卖的砂锅饺子。小锅其实也不小,除了饺子,还有小块的排骨、海带丝和粉丝,以及陵川人都喜爱的几样配菜。浓郁的复合味道总能瞬间激活食客的味蕾,大概我喜欢这个味道,是源于小时候在崇安酒楼里的那碗汆汤吧?
随着小城慢慢扩大,每天生活在这里的人也越来越多。崇安东街的四川大酒店、梅园西街的信达大酒店、客运站旁边的红利饭店,以及其他的大型餐饮企业逐渐多了起来。时间总是匆匆流过,落在食物之上,应该是陵川这座小城为我们奔波的心留下的一段空隙,让我们坐下来,于各种滋味里享受片刻人间烟火气,不论盘子里的食物雅致还是粗犷,食在陵川,都是生活中的点滴快乐。
“一夕懂珍馐,一生恋其味”。时光匆匆,对吃食的挑剔要甚于当初,好在,陵川的美食层出不穷,人们有心于此费时耗力,唇此间品尝着数不尽的美好滋味,总能找到几款令人大快朵颐的美食。而几家中高端的酒店,不仅将川菜的麻辣、粤菜的鲜嫩、苏菜的精细、浙菜的花样、湘菜的熏辣、鲁菜的醇厚引入这座小小山城,也各自在保留陵川味道方面下足了功夫。
由金福楼酒店首先推出的“石头炒鸡蛋”巧妙地引入了陵川围棋源地的典故。铁盘内放七八枚晶莹的黑白二色小石子,润油烧热后上桌,碗内磕几枚土鸡蛋搅散,倒入铁盘的瞬间,小石子与热油迅速将蛋液烘托、起泡、凝固,再加上箕子隐居、夜观天象、推演围棋等等小故事的加持,这道并不复杂的菜品,便好吃、好看、好听、好评了许多。而韭花炖豆腐,我只喜欢信达大酒店的做法,豆腐的细滑、韭花的清香,简单却味道朴实。陵川宾馆特制的小烧饼色泽黄亮,外酥内绵,将刚出炉热气腾腾的烧饼从中间剖开,但不切断,夹几片猪头肉进去,面的鲜香与肉的咸香好像产生了化学反应,令人欲罢不能。地锅鸡柴火饭,还是浙水那边地道,土鸡和小排剁开,放一把干豆角,把白菜、海带、豆腐、粉条、土豆等等一锅烩了,炖到软糯时,丰盈的滋味已经勾引得一桌子人食指大动。筷子飞舞扫荡一空后,老板再将淘洗好的精米焖入锅里,对眼巴巴看着大锅的人们说一句,到外面玩儿四十分钟吧,第二轮更好吃!于是,三三两两的人们结伴在水边、桥头、石上悠闲着,时间一到,着急忙慌回到桌子边,那柴火饭早已焖得香味四溢。但更给人欢迎的,是把饭吃完后,在铁锅锅底千呼万唤始出来的金黄锅巴,这时,老板会恰到好处地端出由蒜泥、陈醋、香油、核桃碎等等拌好的小料……最后的战场——锅里、碗里、盘里——很干净,光盘行动极其纯粹和坚决地在这儿得到了贯彻执行。
最具人间烟火气的是散布于县城每个角落里越来越多的各色风味小吃。与四十年前不同,不光是种类和口感上的万紫千红,更有食客们穿行于大街小巷遍寻各种美食的兴致盎然。鲜啤、烫粉、麻辣拌、铁板烧、煎饼果子、臭豆腐、烤红薯……家乡的鲜、香可口,外来的酸、辣刺激,夜市摊点的惬意、路边欢饮的畅快、口舌生津的舒适,食,是味道,也是艺术。食在陵川,早已与我们的生活融为了一体。真心爱生活,真情过日子,是润物细无声的爱和温情,看似像房前屋后的草木一样平静,却又是生长的,温馨、隽永、唯美、自然。拥有美食和享受美食的快乐,是构成这座小城幸福生活的重要组成部分。
人最原始的需求就是由温饱而求舌尖美味,继而寻找精神上的愉悦,所以,懂得生活的人,不会亏待自己的胃。而于如今的我,却越来越喜欢在家里吃饭。习惯了家里的锅碗瓢盆、油盐酱醋,也许是早春的香椿苗,也许是仲夏的小黄瓜,也许是深秋的新玉米,也许是寒冬的腊八蒜……还有很多本真的味道,这是来自家的亲情和爱意,是非比寻常的滋味。妻子做的简单一碗面、一碗粥、甚至只是几根小咸菜,当这一切充盈肠胃的时候,家便给了我心灵的安静,在某个角落里慢慢咀嚼,轻轻回味静谧美好的岁月。
美食,是一种闲情,更是一种生活。美食让我经历,让我珍惜,也让我学会;生活让我思考,让我懂得,更让我沉淀。食在陵川,实在陵川,二者可皆得,二者都不可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