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秋瑜 | 面向未来的建筑设计——访迪特玛 • 埃伯勒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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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类: 建筑业未来发展 |
鲍姆施拉格和埃伯勒建筑事务所联合创始人、苏黎世联邦理工学院(ETH)建筑学院前院长迪特玛·埃伯勒(Dietmar Eberle)教授于2016年5月9日访问华中科技大学建筑与城规学院,与学院教师进行教学交流座谈会,介绍了他在ETH设计课的教学理念和方法;并为全院学生做了学术报告,介绍了他的设计思想和作品。本访谈在此期间完成。
陈秋瑜(以下简称陈):在中国,建筑行业蓬勃发展了近20年,如今面临下行的趋势。您如何看待建筑行业与社会发展的关系?
Dietmar
Eberle(以下简称Eberle):在许多发达国家如瑞士,过去100年所经历的社会发展将不会延续到下一个百年。
这些国家正从“数量型”社会转变为“质量型”社会。当我们谈论建筑,大多习惯于谈论建筑的“数量”,如:更高、更大、更多;而“质量”才是掌控建筑未来的关键。
举个例子:欧洲人均建筑面积在1910年为19㎡,100年后的今天增长到90㎡。如果继续这样的增长速度,再过100年,欧洲人均建筑面积将达450㎡。这显然是不可能也不可持续的。80%的欧洲建筑是在1950—1980年的30年间建成的,这与现在中国建筑市场所处的“数量增长期”类似。尽管没人知道会持续增长到什么时候,但可以肯定的是它有一个极限。建筑业对GDP的贡献在发展中国家达35%~38%,在发达国家仅为12%~15%。因此,中国建筑业面临下行有其必然性。
陈:在这样的发展背景下,您认为建筑设计该如何应对未来社会的需求?
Eberle:根据在欧洲从业的经验,我总结出三点:优化利用土地,尽量建设高密度的建筑区,注重公共空间的质量;考虑建筑在未来的多种可能性;减少资源利用。
陈:请详细谈谈这三点。
Eberle:首先,什么是合理的建筑密度?建筑密度直接关系到城市交通。目前,不论是欧洲还是中国,城市交通是靠汽车来实现的。但是大家知道,几十年后世界上不再会有私人汽车,它们会被完全不同的交通工具取代。在未来,最重要的交通工具是人的双脚。那时,城市中曾被汽车“占领”的区域将重新对人们开放。由于步行交通的可达范围有限,这种开放性只在建筑密度足够高的地区有意义。当今社会充斥着许多推动城市扩张的设计,这样的建设投资在未来会最快失去其价值。因此我们需要思考,什么样的密度才适合未来的建筑和城市。
传统高密度街区存在很多问题,例如采光不足、没有私密空间等。设计新高密度街区的同时要注重如何提高空间质量,比如除大型中心广场之外还应设计一些分散的小型广场,这些小型广场可改善空间环境,并可将建筑分成不同的区域使用。让我们用两种不同的方法来想象城市设计。现代主义方法是先设计好建筑,建筑之间剩余的就是公共空间。但公共空间是体验城市的真正有价值、有质量的空间,因此我采取另外一种设计思路:城市被封闭的多层建筑体量填满,然后从里面切出我们所需的公共空间,街道、广场,公园等,剩余的部分才是建筑。对我来说,城市最显要的特征不是建筑或建筑之间的剩余场地,而是开敞的公共空间。因此,我们应首先设计公共空间,之后再设计建筑。
在中国,公共空间都由城市规划控制,这是一个问题。在许多城市,外部空间被车行道占据,人们无法几乎步行,如果人不在车内就感觉非常危险。在欧洲,对公共空间的关注也是最近20年开始快速发展的。1980年末,巴塞罗那是第一个开始修建公共广场的欧洲城市,之后公共空间变得越来越重要,尤其对于独居的人而言。而现在有更多的人不再建立家庭,他们更需要到公共空间去获得社交体验。
第二, 如何提供开放的建筑方案?年轻人不愿居住在和父母一样的房子里,上班族也不愿按照上一代人的方法来工作。现代建筑设计的一个普遍问题是,设计者优先考虑建筑将如何被使用,用建筑功能来决定建筑方案。在欧洲,19世纪建造的房屋功能非常单一,所有的设计仅考虑一种使用建筑的方法。而现在,这样单一功能的建筑大部分被推倒,因为它们不再被社会接受,也无法被改造利用。建筑是做给下一代的,而历史会抹去建筑的功能设定,只需要一代人的时间。社会组成结构在几十年间可以发生巨大变化。比如现代社会“家”的概念,在社会发展中已逐渐被淡化。一个极端的例子是冰岛,94%的孩子都不是在家庭中出生的。未来更多的人会在多样的社会团体中生存。因此,我认为具有多种可能性的建筑设计更适合未来的使用人群。
现代的医院是专业的、功能性非常强的建筑,而我在设计比利时柯提里爱克医院时,希望提供一种非正式的空间模式。从建筑开始设计到建成完工要花10年的时间,在这期间医院的运行模式会发生巨大的变化。如果建筑的功能设置过于僵化,必然无法适应未来的使用。医疗模式在未来可能会转变成不再是病人到医院去治疗,而是医生到病人所在处看病,到那时就不再需要医院建筑了。现在设计的这些巨大的医院建筑,在将来如何转换使用?我们的设计思路是将总建筑面积140万平方米分成多个组团,以便将来可以作为旅馆、学校、幼儿园等功能混合使用。在立面上使用预制的钢筋混凝土板作为遮阳板,同时也是建筑承力结构的一部分。此外,不论什么类型的建筑在任何时候都需要自然光和新鲜空气,因此我们特别关注房间的进深尺寸、如何引入自然光,以及开启窗的设计等问题。
瑞士苏黎世高工的电子科学实验楼, 平面布局非常简单,由一个中庭和围绕在四周的房间组成。表皮设计是这栋建筑的重点。我们希望立面的窗户在4—9月期间不被直射阳光照射到,因此根据太阳的运行轨道,四个立面的遮阳板有着各不相同的几何形状。另外,一般教育建筑都不允许自行开窗,而我则希望每个房间都可以开窗。因此,我在立面上为每个房间都设计了滑动玻璃门,从房间内部可以直接走到外面的阳台。阳台是这栋建筑最重要的空间,使用者可以在这里呼吸新鲜空气、相互交流。当窗户打开时,这个房间的暖通设备会自动关闭,直到窗户重新关上。这样的设计带给了使用者自由使用空间的便利,同时避免了能源浪费。
第三, 如何高效节能地提高建筑质量和舒适度?苏黎世联邦理工学院在90年代曾做过一个研究得出,在全球资源平均使用的基础上,每人每天合理使用的能源量为2000W。今天,瑞士的人均能源使用量是每天8000W。当今社会50%~60%的能源需求都是在建筑的建造和使用过程中消耗的。许多传统建筑即使不使用暖通空调和机械通风也能保持较高的舒适性。现代人的舒适区比以前缩小很多,因此我们需要思考如何在保证生活质量和舒适度的基础上,减少建筑的能源需求。要达到这一目标,我认为并不需要额外的技术,通过优化建筑设计即可实现。
我们在奥地利卢斯特瑙建造的办公楼“2226”没有使用任何主动式技术。这栋建筑没有特定的功能,平面布局自由开放,中部核心区以外的空间可自由组合使用,使用传统的建筑材料。对建筑而言,只有30%的能源需求是由室外气温决定的,另外70%的能源需求和人们怎样使用建筑有关。使用者对建筑的影响包括人体吸入氧气呼出CO2、释放热量,流失水分并最终转化为空气中的水汽等。我们设计的建筑仅通过两种方式对使用者的影响做出反应:开敞或封闭建筑表皮、开启或关闭人工光源。我们首先思考,如果没有任何人使用这栋建筑,它的室温会如何变化?如果有不同数量的人群使用这栋建筑,它的室温又会如何变化?接下来通过软件模拟和智能化技术实施建筑优化策略。这栋办公楼已运行了3年,没有使用任何暖通空调或机械通风系统,其室内温度一直保持在舒适度范围内。我相信10年后,至少20%的建筑会以这样的方式建造。因为它更高效且更舒适。
我经常在住宅项目中进行设计实验。其中一个在德国,房子内部有一个中庭,这个中庭四周没有可以采光的窗户。我希望能找出最少需要多少天光才能满足空间的舒适度,即天窗面积的最小值。后来我们发现,在中庭上空四周仅开了40cm宽的天窗即可使中庭空间非常明亮。
陈:您这些有趣的设计实验与常规设计方法非常不同,很少有建筑师考虑“最少”或“限量”,通常都是考虑如何提供“更多”。
Eberle:对,我热衷于寻求什么是最有效的解决方法。有时,最小化是个简易的措施。建筑可分为“周末建筑”与“日常建筑”。“周末建筑”是周末才会被使用的建筑,如教堂、体育馆、博物馆等;“日常建筑”是每天都要使用的建筑,如住宅、办公楼、大学、医院等。我对“日常建筑”更感兴趣。对这些建筑来说,投资和建成质量的关系非常重要。我关心普通大众(而不是特殊人群)的感受,以及如何改善他们在日常生活和工作中的体验。一个城市给人的感觉,并不是仅仅来源于那些标志性的建筑,而是更多地与城市生活体验相关,是这个城市营造的气氛。我在深山里的一个小村庄里长大,我理解人们在严峻的环境中对建筑的需求,并希望通过建筑师的手段提高他们的生活质量。通常人们关心的是非常简单的问题,如建筑面积、投资和维护费用,建筑舒适度等,我很高兴可以解答这些问题。因此,我更倾向于设计适合大众的“日常建筑”。
陈:作为一位多产的建筑师,请您谈谈对建筑的理解?
Eberle:我认为建筑的一生跨越了五个重叠的时间段。第一是建筑的选址和场地设计、建筑与城市文脉的关系,以及建筑对公共空间的贡献,这一阶段长达500年。与私密的艺术作品不同,建筑有着与生俱来的公共性。所有的建筑都有人经过,因此建筑担负着公共空间的责任。
在我们的建筑思考中应加入时间维度。建筑如被限制在单一的使用场景中,会对经济、社会、环境都造成不合理的影响。考量一个建筑是否成功,需要在不同的时间轴中来考虑。如果不考虑时间,仅考虑场景是没有意义的。比如单一功能的大学城建筑区,尽管在白天一切运行良好,但到了夜晚,其功能消失后便存在各种问题。汽车工业区在很多年以前必须有大型储藏间,而通过在使用时间上转换空间,现在这样的储藏空间已没有必要。飞机是全天24小时工作,而私人汽车每天仅有10%的时间在工作,显然飞机比汽车使用率更高。建筑空间在不同的时间(如夏季和冬季、白天和晚上)可被完全不同的方式来体验和使用,这样也大大增加了建筑的复杂性和利用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