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
(2013-07-17 12:48:4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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杂谈 |
分类: 父亲母亲的字 |
哥
秋阳
他与我诞生在同一个茅草房里,先后长大,曾睡过一个被窝,并在被窝里打过腿仗。更常常地欺负我:用脚踢一下,用手拍打一下后脑勺,或高声把我吆来喝去,还用极难听的言辞讽刺我淌鼻涕、挖苦我尿床等。慢慢的,我尝试反抗。清楚的记得那一次,他先是蹬了我一脚,然后又猛地把被子全裹到他身上,我光溜溜的冷于空气里,恼火急了,下床抄起一根木棍,向他砸去。他反应极灵敏,腿也长的缘故,跑得很快。他吓坏了,包括母亲,喊我名字的声音微些颤,她注意到我是受了极大的屈辱才这么做的,至始至终都未曾因此责怪我这么的对兄长不尊。
他是母亲生了三个姐姐后才诞下的超级大宝贝疙瘩,家里的太上皇,奶奶父亲对他的溺爱胜于母亲。生活极贫困的岁月里,他也没缺过好吃的零食,比如刚从稀粥锅里捞出来的滚烫的熟鸡蛋,葱花炝锅的面疙瘩汤,小油饼等。从没像我一样穿别人替换下来的旧衣服,春冬都是新布料。姐姐们告诉我过一段故事,有一个提篮卖烧饼的人,每天都在我家门前吆喝一嗓,只要被他听见,肯定会有一个或两个热乎乎的香喷喷的还可能带有几丝肉馅的烧饼,用不了很久就滑进他的肚皮里。有一次,母亲故意装作没听见,很久了,卖烧饼的看我家还没动静,就跑到对面的一个大土堆上,面朝我家再喊上一遍,家里这位一个滚一个滚的翻,经典的内外勾结,很容易让人误以为他是卖烧饼的奸细。他独享美味的时候,姐姐们的眼光是干巴巴的,干巴巴的闻他嘴角余香。那阵子,三个姐姐是不被不待济的。家里需要的是传宗接代,尤其是长子长孙。君不见,将相帝王普通百姓,无不对长子长孙报有很重的期望。后来他极力否认一个烧饼的故事,认为这桥段有些丢他的脸,但姐姐们都曾眼巴巴看过独享美味,那欲要不能的滋味,当然深刻,何况还有几分的妒忌。这一切不会假。我宁愿相信,况且父母作为纵容者,也从未否认过。我不屑于他这一点。同是一家人,你凭啥能吃好的穿好的?但这一切都是过去,在他十三岁那年,一切都发生了变化,他一下子长大了。
这个人,就是哥,大我四岁。
父亲在外工作,一年在家的次数能用一只手数得清,母亲连生八九个孩子,瘦瘦的身子经不起一阵大风,自个就能倒。为此,大姐上到小学就缀学从农,二姐把我这个哥带到我出生时,母亲也提起她上学的事,和大姐一前一后,随生产队伍出收工,挣我们一大家子的口粮分。我家的长子长孙,谁也没理由不让他上学的,况且他又那么英俊,那么聪明,吃得好穿得好,于姐姐们,学文化长大了顶起家门柱子,应是他的主要责任。
这个时候,我就对他有很多的影像了。父亲给他搞了一个小木箱子,他在里边存了很多很多很多的好东西,小巧可爱还是红把的精致螺丝刀,只有母亲求他的时候,他才拿出给用一下,别人看都不能看;铮亮金黄的子弹壳,三枚,不止他是哪儿搞来的,估计应是父亲,我多次想看一眼,仅是看一眼,并不敢祈求要一枚,但他总是先让我替他干完这个干完那个之后,再找个理由搪塞我,允我下次看;还有小弹弓,好像两把,木把的一把铁把的一把。我很少看全过,所以也记不清那个神秘的木箱里有啥。后来弟弟出生,不久就占据了他的地位,因为他已经十多岁了,父母亲常常把他当做大人看了,比如村里村外有啥喜事丧亡的人情事,他常常充当父亲的角色,人前人后的走动,所以,在宠爱方面,他没争过弟弟,弟弟成了我家最红最热的小太阳,小太阳长到像他那样打滚要烧饼的年龄,不知是不屑于再和小太阳争宠还是确实自己把自己看成一个大人了,他那一箱子宝贝一股脑的送给了小太阳。
也可能与他争宠争不过把兴趣转移的缘故,反正是不很久,我就不垂涎他那一箱子宝贝疙瘩了。一把年纪的时候,听这弟兄俩酒后论江山,才知道,小太阳把他的宝贝送人还挨了他的一顿拳头。说我没有动过他的东西,那是假的,他青春年少,把头发用头油抹得铮亮的时候,我就悄悄的翻箱倒柜找到那个装头油的小盒子,取开盖子,亲眼看了看亲鼻闻了闻,很久了我才知道那玩意叫发蜡,记得我还用手捻了一点,抹在自己头皮上,头成了油疙瘩,用湿毛巾擦了好久都没擦净。这事估计他至今不知道,如果我不给他看此文的话。
虽然父亲是公家人,由于母亲是农民,主要还是依工分靠分粮食过活,所以我们是标标准准的农民。前文也说了我家人口多,吃饭任务重,两个姐姐都因为要去生产队里给我们挣口粮分而没能上学,所以哥一长大,母亲就带上他去菜园去生产队里。很快的,哥就接替母亲管理起菜园子的活路。园子很大,都是我们平时吃的菜,有的特喜欢水的滋润才能长得好,比如一天浇它一次。不仅浇,还要施肥。我们家没有手推车也没有地排车,母亲种菜时代,朝菜园子里送肥料都是用筐子挑的,自打哥接过母亲肩上的挑子不久,他就借来邻居的手推车,先是半车半车的推,慢慢的就一整车的推。我从没推过这样的车子,有一次我试了一下,不是向这歪就是向那歪。哥却很早就会,他那年才十三岁,一切的活路都是利用课余时间。
逢年过节,酒兴起的时候,哥也偶尔的显摆他十三岁起种菜园推小胶车的业绩,小太阳反驳他是吹牛的时候,我总非常坚定地站在他这一边帮他。
两年制的初中两年制的高中很容易过的,十七岁那年他就回乡务农了。恢复高考那年,他也是顺应了潮流的,但他确实太忙了,既要当好生产队里的会计,又要种好我家的菜园子,抽空还要出去干些临时工的活计补贴家用,因此他被那股潮流刷了下。也曾想当兵离开家乡的,但被母亲拦下了。我知道,即使母亲不拦截,他也未必去,这一年我考上了市里的重点高中,无疑,家庭的负担又重了一码。
幸运的是,第二年父亲就提前内退了,他得以顶替进了一家工厂。同时他也负担起我整个学习期间的生活费用。每个月,他都骑着单车从河东到河西,给我送生活费。不仅如此,休班不回家的时候,还来带我去看电影。有一次竟然非请我去饭店吃饭,我说我没去过啊,进去咋说,他说他也没去过,遂作罢。高中结束了,我就进入中专了,中专的生活费虽然还成,但是我吃得多,每月需要增加十斤饭票,这一次连父母亲都没用说,哥一声不吭的就又承担了,每月十斤粮票,十元钱,雷打不动的寄给我,他有时也知道我放假期间母亲曾悄悄多给我些,但他也装作不知道。去学校看我时,看到我用他的钱买了一些花花绿绿的杂志也没说啥。有一次,他告诉我,曾在公车上捡过费车票,为的是能多报几角钱的车费。现在想来,他那个时候每个月也就三十多块钱,自己还要用,怎么能够呢?
他很努力,自己感觉所待的那家小国营厂不会有啥大出息,就到处托人调动,那阵各机关都搞三产搞公司,他瞅准机会,调入本地计划委员会属下的一家钢材经销公司,他本来就在原厂干供应,转行得心应手,几年的功夫就成了这家公司的负责人,政企分开的时候,他干脆包了这家企业。当我还在机关挣那点辛辛苦苦死工资的时候,他就是远近闻名的小富豪了。
我们之间有个不成为规则,就是所有家事该花钱的地方,他都一个人包圆,二十多年了,我们好像有些习惯有些自然。他除了偶尔酒后数落我们一下之外,并不在钱上和我们计较,当我们有事的时候,还甩过一句话,没钱就说话啊,别不吭声。
从小平房搬到楼房的时候,需要交四千元的建房款,我那个时候每月只有一百多元的工资,媳妇还要少。我还没开口,哥就说,过来拿吧,是三千,剩下的你俩自己想办法。几年后,各单位都建大房子,我单位也是,但我只是说了说,并没有祈求,因为那些钱实在是太多。哥通过嫂子给我媳妇捎信说,你俩凑钱买一辆运输车吧,放到你哥单位里,挣点运输费,光指望工资啥时候能住新楼啊。几年后,大房子款没用费事,我们就置办了,同龄的同事们,东凑凑西凑凑的,犯了好难。很多人都说,你有一个好哥,我说是滴。其实,运输车放在哥单位里,我们也就是去收收钱而已,其他的还都是哥给我们做,另一种意义上讲,还是哥给我们钱,但是形式的不同,让我俩有那么点心安理得。
对我们如此,对父母亲更是如此,父母的医药费,新房子,出外旅游费用,无一不是他操办,我有时也假惺惺一回,他就咪咪笑,嘴角挂起挪揄,我的脸就泛红。我知道他比我富有,但内心的情感也是如此。
本来早退的他,赋闲两年后又不甘寂寞,注册了一家小公司,他说,我没别的爱好,权当玩乐。侄子大学毕业之后,我建议侄子接他的班算了,哥权衡再三说,还是你们这职业好啊,风不吹雨不淋,生意场太无情,你不是这块料,你侄子也不是。是啊,讲精明谁也赶不上哥的,钢材市场风云变幻,几乎是中国政坛的风向标,但是几十年来,他很少失手,很多和他一起起家的人,不是销声匿迹就是赔的倾家荡产,唯有他,风生水起。
抢被窝争被子,打打闹闹,一恍惚就是几十年,祥观他的面容,我发现岁月的侵蚀,并没有沧桑他多少面庞,他依旧是那么的英俊。
2013-7-1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