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郊水乡,水流曲曲苇重重,数声鸡犬晨烟中,儿时抓蝈钓蛙天然乐园。
恰有一日:
五黄六月,水乡四荡。
出没芦丛,蛙仓鳖惶。
麦秆塔笼,渐满蝈螳。
野趣时短,蝉噪午桑。
赶饭回家,乡间路上。
脚不点地处,平地瓮一声:“整天没魂玩,段格三强头!”抬头一惊,犹见老槐树开口说话,竟呼出我母亲才说的“三强头”。
幸福大队郑家老太,身长骨立,苍颜白发;常见门前枯坐,并无愁字了得。她草房出门,转身抬脚便与我同路,提个灰旧竹壳暖水瓶上街冲水。她老得故旧多为鬼,形单影只人,碰个小孩儿,一路呶呶不休,尽是当年少女见闻:
“你爹爹(祖父)的老子我见过,侉子,(富安旧称北方人侉子,南方人蛮子)才来说话听不懂。……满天大雨,发大水,……大水漂来,那大水,一人驾条船,……”我儿时哪感兴趣这些陈芝麻烂谷子,倒被灌进几句——唯一耳闻外人说起我的曾祖父。
感知曾祖,另有一次。
一轮红日从南田河上升起,米市桥头:临水百家店铺开门迎早客;河湾夜泊千舟竞发忙运输。我正闲逛转悠处,却听到一句开天辟地温馨喊话:“跟我走!”
父亲夹捆黄纸前面走,我接过小铲后面走。走啊走,过米市桥往南上了公路;走啊走,沿公路向东上了土路。但见:
杨柳晓枝挂初日,青麦雾霭掠飞燕。
三五农夫锄田间,七八茅舍落溪边。
走啊走啊走啊走——碧绿田野渐渐远去,海滩荒野款款而来。眼前终于:
故垄旧冢错落,枯蒿衰蓬满地。
腐苔新草点点,乱荫细蛩匆匆。
父亲走到一座墓前,搁下纸捆,铲草培土,动手修坟,嘴里念叨一些话。
父亲跟前四脚蛇捉不得,我已经寻茅针去了。
远远的见父亲在烧纸,远远的见父亲在磕头,远远的见父亲喊:
“过来,给老爹(曾祖)磕头。”
鲁迅说:“死者倘不埋在活人的心中,那就真真的死掉了。”
祖父母坟富北,曾祖父母坟富东。
上坟祭曾祖,我仅儿时一次,而且偶逢。曾祖在我心中还没有真真的死掉。
曾祖段兆祥,芸芸众生,草民一个。只身独闯海滨,安身千年古镇。成家立业,踔厉打拼,挣得码头行二成股份。受富安史出四位进士文化底蕴浸染,清朝民国年间子孙均送私塾读书认字。
(附注:富安明代四位进士:成化二年张献、万历四十一年刘宏宇、万历四十一年胡来贡、崇祯元年徐耀(我岳父卢洪铸祖上外甥。岳父住宅,明代建筑,省级文物。)
发表: (2016-08-05
10:53:30) ┊阅读(1977)┊ 喜欢(9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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