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曼佳

　　她刚出生的时候，上面已经有个姐姐了，因为又是一个女儿，而计划生育时期也最多只能是两个孩子的，她父母是想要一个男孩传宗接代的，于是只能偷偷地把她扔掉，就像当地一些农民干的事，把孩子在深夜扔到乡政府的大门口，这样会有没有孩子的家庭会领回去养。

　　但是她没有人认领，虽然她大大的眼睛圆圆的小脸蛋非常可爱，在那个花花的襁褓里也没有哭。她的父亲其实扔下她后，一直躲藏在不远处悄悄地看，看到别的孩子都被人陆续抱走了，但是她没有人抱走。

　　后来孩子开始撕心裂肺地哭，大概又饿又冷吧。她出生在冬天，一个不满月的婴儿，在那样的冬日就那么孤零零地躺在乡政府的大门口，有人看热闹，有人七嘴八舌，说这女孩不能要，因为她眉毛上有一颗很显眼的黑痣，这无论养在谁家，长大以后都会被人认出来的，这谁家还敢要呢，到时候知道谁是亲身父母了自己跑回家，那不是白养了。

　　于是父亲又把她抱回了家，毕竟是自己的孩子，总不能扔掉吧。后来父母到千里之外的宁波打工，将不到一岁的她也带了过去，不久以后就送给了附近的一个没有生孩子的农民夫妇。他们应该也还喜欢她的，这个女孩长得肉肉的，很机灵的眼睛。

　　女孩子慢慢长大了，两三岁时，她经常在外面的禾场上玩，也有附近包装厂的一些女工上下班的路上会来逗这个女孩玩。但是这个小女孩特别喜欢一个圆脸的不高的妇女，经常围在她的身边，抱着她的腿不肯撒手。对方要走的时候都不舍得，一直巴巴地叫妈妈妈妈别走。别人说这傻孩子，怎么连自己的妈妈都不认识了啊。这不是你的妈妈，那个瘦瘦的细细的才是你的妈妈啊。

　　但是小女孩不懂这个，每天依然站在禾场上看那个圆脸的妇女走过，每次都要直接扑上去叫妈妈。妇女也很为难的样子，但是这个女孩这么强烈地依恋着她，其实她是尴尬的。于是那个细细瘦瘦的养母对她说：看来这是命，这孩子养不熟的，终归还是你的，你还是带走她吧。

　　于是圆脸妇女将女孩带了回家。她发现，这女儿是送不出去了，无论送到哪里，她都会回家，还是死心塌地地留在家里吧。后来我问女孩，为什么那么小你就感觉她是你的亲妈妈？她说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我最喜欢的就是她，闻到她的气味就喜欢，就喜欢黏着她。或者这就是血缘关系之谜之吸引吧。

　　回来没多久，妈妈终究还是生了一个弟弟，因为超生他们家被罚了，这下家里更是家徒四壁了。小女孩四岁就开始帮妈妈带着小弟弟，她小心谨慎地看父母的眼神，生怕他们讨厌她，又将她送出去。她每天带着自己的小弟弟，在父母上班的时候就在附近玩，有时候看到别人在垃圾桶翻塑料瓶，那些人说可以卖钱，其实她还不知道钱是什么，但是似乎妈妈每次说到钱的时候觉得很有用。于是她也和弟弟一起捡塑料瓶，回家带给妈妈说：钱钱。真的是卖了一些钱呢，于是她就更幸福地在垃圾桶里翻捡塑料瓶，因为她发现妈妈每次看到钱的时候，心情似乎更好一点，对她的态度也好一点。

　　有一天她照样和弟弟去建筑工地翻捡垃圾，没想到踩空，一块混凝土板移动了一下，砸在她的腿骨上，小弟弟当然吓得大喊大叫哭嚎不已。这时候某个路过的人救了她送到妈妈那里，妈妈看着血流不止的她，也不知道该怎么办，旁边的人说这孩子要赶快送医院，不然她的腿可能保不住了。妈妈说我不能走开啊，我儿子也没人管啊。后来有人看不下去了给她爸爸打电话，爸爸飞速地跑了回家（出租屋），骂了妈妈几句，扛起来就去医院。她忍着眼泪一声没吭，还对爸爸说：爸爸爸爸我不疼的。因为她担心自己给父母太多的麻烦，让他们心情不好嫌弃她烦。一个一直扔一直被嫌弃的小女孩内心也是懂的吧。万幸，因为她年龄尚小，去医院的时间还算及时，所以她的腿虽然骨折养了半年也基本痊愈了，没有留下后遗症。但是她后来没有长很高，她自己说可能与这次骨折有影响。

　　到6岁的时候，上学的时候到了，于是她被父母送回千里之外的老家读书。爷爷奶奶不得不接手带她，但是爷爷奶奶很不喜欢她，她爸爸给的钱太少是一个原因，而且在他们的眼里，一个女丫是没有用的，何况是这个总也扔不出去的倒霉鬼。所以其实除了奶奶会给她吃上一两口饭，基本不会管她的，她聪明地学会了自己洗衣服，勤快地打扫卫生，甚至有时候还帮爷爷劈柴，这样他们才不会把她扔出去。后来弟弟长到6岁也回来读书了，于是10岁的她开始负责自己和弟弟所有的事情，包括烧饭洗衣服等等，每当看到弟弟很开心的时候，她圆圆的小脸上就觉得很欣慰。

　　因为她很努力，其实在初一的成绩还算可以，可是有一次她发高烧住院，有两周没有去上课，而这次发烧带来的后遗症是一只耳朵的听力很差，估计被烧坏了。等她再去学校的时候，发现课程全部都听不懂了，后来的日子就混混沌沌的，越是不懂就越是觉得上学没意思，于是她混混沌沌地混完了初中。

　　14岁时，初中毕业的她终于又回到了父母的身边。她在父母所在的工厂里打工，但是年龄小，赚得也很少，所有的钱也都给父母。2年后，有一个比她大几岁的老乡说不如来杭州，杭州某美容院正在招工，她可以来试试做美容护理，对于女孩这工作也轻松。于是父母给了她四十元路费，于是16岁的她就来到了杭州。

　　她长得很好看，绝对的小美女，两只水汪汪的大眼睛特别动人，笑起来还有酒窝，摩羯所的她十分勤奋好学，一两年后就在美容院里有了一席之地。美容院来的那些做护理的姐姐们，也都很喜欢她。同时喜欢她的还有一个男人。

　　这个男人快四十岁了，按照他的社会身份来说是一个很有地位的男人。他在一群小美容师里发现了这个女孩与众不同，对待客人从来都是不卑不亢，不像有些女孩对客人十分谄媚，甚至不惜一切来刻意讨好。而在社会上混了很多年的男人自然心领神会知道这讨好是什么意思。而这个女孩，总是快快乐乐地跑前跑后，甜甜做自己的事情，好像这里的一束阳光。男人经常想请她吃饭感谢她的努力，甚至是许多人都不可能去的西湖国宾馆那样的地方，不过她都拒绝了。他不由得对她产生了兴趣。

　　经过几个月的接触，当然都是在工作环境，他越发觉得这个女孩相当难得，他决定帮助她。有次他用大哥哥的身份对她说，一个人还是需要对自己有职业规划的，你有没有想过以后的生活？女孩说想过，但是没有办法达到，所以只是想想而已。男人问她想要的是什么，她说她知道美容院的工作是青春工作，不可能长久，她希望自己能有真正的一技之长，她很喜欢读书，但是可惜没有机会读书，如果能像很多这里的客人一样做一份办公室白领的工作，甚至能到国外看看就更好了，不过好像是一个梦而已。在这里做到青春散失，再找一个差不多的打工的男孩比如美发师结婚，然后回老家生孩子，然后日复一日地重复，父母走过的路。

　　男人似乎心有所动，他对她说：我想帮助你达成你的目标。我给你四年时间来全脱产学习，你要拼尽全力，头悬梁锥刺股那么努力才行。这要看你是否有足够的毅力能下足够的决心。女孩当然非常高兴，心里开始升腾起了希望。她看着此人，觉得似乎更加可亲了起来。

　　于是男人顺利地约到了女孩吃饭，以前从来都是约不到的。女孩觉得这可能是自己以后的贵人，当然欣慰答应了。饭后男人送了女孩一个苹果7手机，女孩拒绝了，说手机自己有，并不需要手机。男人生气了，说这是自己的心意，女孩只得收下这个手机。

　　女孩讲这个人的想法告诉了我，我说有人想帮助你自然是好事，然后我根据她说的信息稍微查了一下这个人的背景，的确是一个相当有名号的大人物，不仅仅器宇轩昂，甚至看起来还有点帅，是一个年轻有为的企业家。但是作为一个成熟的人，我不得不给女孩打预防针对着：天下恐怕没有免费的午餐，你得做好心理准备，看他想要交换的条件，是不是你想付出的。女孩很聪明，心领神会。

　　男人开始借女孩最有兴趣的话题来约女孩吃饭，他们除了谈自己小时候的情况，也当然会谈女孩未来的学习打算。我本人也希望这个美丽而命运多舛的女孩能在贵人的帮助下实现自己的梦想，她现在每月拼命工作拿到几千块除了负担自己，还是负担受过工伤不能干太多活的父母，甚至还有那个还在读中学的弟弟，或者那个比她大两岁的姐姐时常入不敷出也向她要钱，她省吃俭用都尽量满足他们，她的家人的要求她从来不忍心拒绝。不过读书到底需要花很多钱，我帮她做了几个按照她曾受的教育程度做出的方案，因为她毕竟只有很差的初中水平，可能基本忘光，如果这样几年下来，当然花费不菲。完全不工作没有任何收入，这高昂的学费这完全不是她个人所能承受的。

　　女孩开始收集中学课本，进行准备，每天下班后都开始读英语，在小姐妹的疑惑的眼光中开始读英语，为适应未来的学习做准备。她把做好的学习培训计划摊在这个男人的面前，总费用再节省，也要在六位数吧，对于这样一个拥有亿万资产的企业家当然其实是一个小数目，但是对于女孩子来说这巨大的数目，但是男人似乎没有以前的那么积极。他只是说：没想到你这么快就把计划拿出来了，不过嘛，学校还可以继续选，也许还有更合适的。他甚至提出了一个很匪夷所思的学校，类似蓝翔之类的。女孩心里想，如果我去的是这样的学校，那我有什么必要呢，我现在所做的就是技术工的类型啊。

　　不过这男人后来几乎没有出现了，女孩当然也没有打电话去问，因为她知道男人说当初之所以选择她，愿意为她的理想买单，也是因为她总是不卑不亢的气质很特别。在做教育计划之前我就对她说：我说不清楚这男人到底是真的想帮你还是只是随口说说而已，他到底是真正的高贵还是别有用心，我无法判断。因为男人可能只是以帮助你为借口让你主动投怀送抱，不同段位的男人对于小女孩下手的手段不同，有些是甜言蜜语，有些是小恩小惠，有的是细腻关怀，有的是期许一个美好的愿景，而他投机的是你的梦想。所以即使他根本没有此心想真正帮助你，你也不必失望，只当是人生中认识了各种人而已。你该走的路还是按照原样一步一步去走。

　　后来我见到这女孩，她依然还是甜甜的笑容，美丽的大眼睛依然充满了生活的光，毕竟她还只是一个出生于1997年冬天的摩羯座的小女孩，没有了远大的梦想，至少还一直有同年龄男孩的追求和爱情。如果，如果，她生在一个家境良好的家庭，这自强不息的女孩，将会拥有什么样的人生？可惜命运无法假如。我觉得她就是那从石头缝里勇敢长出来的绿色的小草，虽然很微弱，但是让人对她生出了很多钦佩。所以我也不必叹息，因为我相信她，无论身处何种境地，她都会努力让自己坚强地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