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白杨》

 

我已许久不曾凝视

那些冷峻而多情的眼睛

不是一只

也不止一双

像跃出深海的鱼群

被岁月永久定格

镶嵌在宇宙的年轮之上

纵使被风沙磨砺

却始终冷眼旁观

从不哭泣

永不背叛

甚至语言也是不需要的

目光真诚

足以告慰旅行者的艰辛

如果有幸路过

你将捕捉到巨渺的寂静

与微茫的执着

 

2017.01.03凌晨

 

 

2.《母亲节》（其一）

 

像年轻时的负重前行

水里岸上来回走

像中年之后经营的无证小本生意

走街串巷

一路吆喝

从无倦意

像此刻暂时无法拨通的电话

反复提示稍后再拨

像眼睑痉挛如同昏暗闪烁的街灯

像杏花开时

你开时疼痛的腿脚

 

天边乌云忧心忡忡但终将散去

无论苦难与幸福

是岁月给予的

终究一言难尽

 

像人过中年之后

不得不阅读的一本书

我也总得有意无意地重复

把你翻看

 

2017.05.14午后

 

 

3.《在海边，人到中年》

 

寄居蟹缓缓爬上黄昏的餐桌

八爪鱼匍匐，在天花板

在朝北的厨房，它则是透明的水母

酒杯深处潮涨潮落

像一天之中跌宕起伏的心情

终需独自一饮而尽

在无涯的黑夜

 

人到中年

想去看海，眼中便有了海

梦里梦外，谁赋予清醒

以边界的意义

你在西部牧马放羊

回到东边饮水

而水的意义则恰恰在于无边无界

谁能说，你三十而立

他，四十不惑

谁能数得清天上的星星

多如浪底的鱼群

 

我不说我有多爱你

人到中年我也同样热爱自己

如果能达成协议

我愿你是我前生来世的绿毛水怪

 

2017.07.07凌晨

 

 

4.《疲惫是一种难言的耻辱》

 

从二眼碶到九眼碶

或者，从九眼碶到二眼碶

中间的那些眼

都去了哪里？

一路颠簸摇摆像一串耐人寻味的省略号

像一行白鹭上了青天

 

在上与下的瞬间

光明与黑暗之间

是谁在追问意义？

 

香樟树落满疲惫的灰尘

草莓已掉入大众的胃

左边河水荡漾

右边田野起伏

更远处是山峦与苍穹

看似毫无意义

 

近在咫尺的城市之光无法覆盖

乡村荒芜的秋色

它本身就捉襟见肘

像一位中年丧夫的寡妇

一个眼神就是一个世纪的疲惫

 

夜幕降临

疲惫是一种难言的耻辱

 

2017.09.28

 

 

5.《夜饮》

 

柔软，无声

像夜色，缓缓流出

那些圆形的孔，夜的栅栏

坚硬，干净

曾在火中被热烈焚烧

直至清脆

如同苍穹中一次偶然的炸裂

那些被阻挡的

是白昼变绿的尸骨

此刻芬芳

寂静。沉入深秋的河流

渴望的眼睛

 

只有不断注入

才能缓缓流出

只有阻挡

才能更加清澈

 

无声的夜

无声的我

无声的你，和你

 

2017.11.09夜

 

 

6.《一种失望》

 

明明是黑夜

你却偏要举起黑色的火炬

像情人手里摇曳着虚情假意的玫瑰

说些言不由衷的誓言

 

明明是黑夜

你却偏要睁开黑色的眼睛

看那苍白的玫瑰

虚弱的词语

 

深秋，巨大的盛宴之后

人世间愈发显得寂寥

落叶疾驰

秋色被瞬间隐藏

寒潮在一夜之间降临

干瘪的手掌无法摸清秋与冬的界线

候鸟来不及完成一次迁徙

 

此刻

我需要一座熊熊燃烧的壁炉

驱散深秋本不该有的寒气

连同整片森林、海洋一起明亮地焚烧

 

此刻

我有一种失望

被不允许表达

 

2017年11月26日

 

 

7.《秋叶》

 

伺机的坠落

并不能名垂青史

像在深秋的萧瑟里独自登基的皇帝

注定将被另一阵风

吹落王位

及至深渊

那些僵硬而突兀的象形文字

不过是自编自导的

肥皂剧一幕罢了

远不如一场早恋

更像历史的标志性事件

你终将腐烂

被风吹散

来年春天

百花齐放

却没有深邃的一朵

因你而开

 

2017.11.30

 

 

8.《眩晕》

 

落日横亘在眼前

路灯静穆地垂首夹道致敬

这燃烧了一天的火焰

值得被凝视

 

暮色从大地升起

行道树潜入自己的阴影

 

我停车

稍作安抚眩晕的头颅

胸口荡漾的海水

也荡漾在眼前

横亘眼前的落日

被我凝视

也同样被众人所凝视

 

在同一个时间

不同的地点

 

是否

也有人驻足作短暂停留

追忆童年的落日

如同默念

这突如其来的眩晕

 

2017.12.12

 

 

9.《世界上最干净的河流》

 

这只是一次肉体上的冒险

像雪白的墙上无处可寻的“滴答”声

滴答滴答……滴答滴答……

在墙上

又似乎在墙外

不是以嵌入的方式

而是溢出

让我想起童年的一次落水

以及昨夜沉重的梦魇

 

往日事物，林林种种

溢出雪白的墙

一张诡异的脸

一双无助的眼

一对魅惑的瞳孔

最后只剩神性而疲惫的光

仿佛要看透未来

 

黑暗中的白仍旧是白

白昼里的黑仍旧是黑

割开手腕

看看身体内部的白

血液内部的黑

你还能记起午后的那一场冒险麽？

肉体永生

像世间的黑白

肉体是世界上最干净的河流

 

2017.12.18

 

 

10.《沉船》

 

你种草养花照看孩子

拂拭尘埃使窗明几净阳光顺利抵达

你饮酒抚琴仰望苍穹

鸽子结队飞过屋顶

在瞳孔里投下斑驳阴影

像静穆的邮轮

在大西洋上缓缓航行

你在黑夜恸哭

清晨醒来穿越广场去看喷泉

玻璃橱窗内饰品精美

映照你忧郁的眼

 

依旧有赞美

依旧有渴望

依旧有温存的抚摸

依旧有深沉凝视的目光

但，你是你

你是只属于自己

属于时间

属于时间之外

你存在，以及你是存在本身

你回忆，以及你是回忆本身

你孤独，以及你是孤独本身

 

落日渐隐

夜色尚远

一封信中断了许久

像无尽的哀怜隐没于蓝色的眼

再未起波澜

生活的勇气不在于纵身一跃

而是冷眼旁观

 

2017.12.23

 

 

11.《苹果的故事》

 

有关苹果的故事

措辞不一

有人指向果实内部

有的人只陶醉于色彩与形状

而关心收成的人

也为数不少

但事实上

唯一的故事

只能来自苹果树下的真相

一个望文生义的眼神

一场闻风而动的狂欢

一阵似是而非的风

一次持续到午后的眩晕

还有一对面红耳赤生着闷气的情侣

这些都无法述说

我说将来

你却偏要转过身去

我说存在

你却突然停止了歌唱

你相信

在黄昏中传递一个苹果

就是传递一个故事

但它不包括唇齿

与胃也相去甚远

在空间中摧毁

在时间里永恒

我相信

一个苹果的诞生

就是一个宿命的诞生

宿命自有安排

故事是其中最核心的部分

隐秘的抒情

 

2017.12.26凌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