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离伸手，轻轻抚他面颊，摇头道：“阿牛哥哥，我可不能嫁你啊！我的心，早就许给了那个凶恶狠心的张无忌了......阿牛哥哥，我有点儿害怕，到了阴世，能遇到他么？他仍会对我这么狠霸霸的么？”

                                                    ——《倚天屠龙记》第三十一回

    张无忌见她说话神志清楚，脸颊潮红，心下暗惊：“这是回光返照之象，难道她便要毕命于今日吗？”

    以他此时的医术，认准是回光返照，自然是命不久矣，既救得活那许多人，判定一垂死之人将死，照例也不是什么难事。

    但在爱情里，张无忌却是个糊涂蛋，说不清他爱谁，也搞不清谁爱他。

    殷离忽然睁开眼来，微微一笑，说道：“阿牛哥哥，你别难过。我要到阴世去艰难个狠心短命的小鬼张无忌去了。我要跟他说，世上有一个阿牛哥哥，待我这样好，可比你张无忌好上千倍万倍。”

    话已至此，便知她于眼前这个张无忌确无半分情爱的念头。这道理不难分解，好比陈玄风与梅超风互称“贼婆娘”和“贼汉子”，好比沐剑屏告诉韦小宝，方怡当他是自己人，这才打他管他，莫得罪了刘师兄——这世上最体己的体己话便是“骂你没商量”，所以才有了“打是亲，骂是爱”浑话。

    《倚天》结尾处，殷离复生，是为金庸小说中少有的败笔之一。

    殷离神色温柔地瞧着他，呆呆地看了半响，目光中神情变幻，终于摇摇头，说道：“阿牛哥哥，你不懂的，在西域大漠之中，你与我同生共死，在那海外小岛之上，你对我仁至义尽。你是个好人，你待我这么好，我该好好爱你的。不过我对你说过，我的心早就给了那个张无忌啦。我要寻他去。我如寻到了他，你说他还会打我、骂我、咬我吗？”说着也不等张无忌回答，转身缓缓走开。

    殷离来了又去了，从一个爱情的殉道者变身为一个爱情的布道者，就为了发一张“好人牌”给张无忌，告诉他自己所爱非人，不是疯子又是什么？

    张无忌心中有三分伤感、三分留恋、三分宽慰，是建立在张无忌式善良之上的虚伪，若真是打心眼儿里想要珍惜，为何不向对方点破“倔强凶狠的小张无忌”永远也寻不到了，反而偏要顿悟什么“她早已寻到了，因为那个少年早就藏在她的心底”。

    不过说回来，世人多烦恼，其中便有爱着的人不爱自己；但似乎少有人琢磨，万一他或她爱上自己，那还是自己爱着的她或者他吗？

    真正的人、真正的事，往往不及心中所想的那么好。“不悔仲子逾我墙”，正是这爱的幻象，令少女阿离无论长成蛛儿还是做回殷离，都走不出那个叫做蝴蝶谷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