窄轨小火车（九章）

陈惠芳

 

1

 

在辽阔的空间里，

有一种窄。

在飞速的时间内，

有一种慢。

在光鲜的气象中，

有一种脏。

 

在遥远的湘南，

有一种人类。

他们窄，他们慢，他们脏。

他们像铁，他们像钢，

他们藏匿在厚厚锈迹中。

 

2

 

最后……

一定是最后！

在如此磅礴的大地与天空之间，

最后一枚窄轨小火车，

像一条蚯蚓。

 

最后……

一定是最后！

最后一群灰暗的背影，

像打了补丁的衣衫。

 

最后……

不一定是最后！

同样坚忍的汉子，

变换了身份。

山里，是架线工。

水里，是挖藕人。

 

3

 

大道朝天。

小道也朝天。

宽轨朝天，

窄轨也朝天。

 

运煤的小火车来了。

长鸣的汽笛，是歌唱，

也是呜咽。

这些凝固的、涣散的煤，

隐忍着火光。

 

与煤一起运走。

他们也是煤。

 

4

 

快手！

老司机同样眼疾手快。

抖音！

老爷车同样震动山河。

 

穿行于风雨之中的内燃机车头，

被风吹头，被雨洗头。

一头青丝，也熬成了花白。

斑驳的车皮，多么像父亲的工装。

 

窄窄地走，规则地走，

我的父亲，从来不奢求额外的宽余。

 

5

 

窄轨铁路，也有小站。

7个小站，就是7个图钉。

 

竖起来，水就是瀑布。

躺下来，水就是河流。

 

试着看看横竖的小火车，

真的像藕节。

 

6

 

大地不断拼图。

志同道合，或分道扬镳。

终点站，也是始发站。

 

这个源自英国的扳道器，满了84岁，

还在啃自己的老。

 

茂盛的山川，年年岁岁都在更新。

小火车前方的那轮月亮，

不计亏盈。

 

7

 

小火车，也有大格局。

蛇行金黄稻田，也是出神入化。

 

小鲜肉们，伪娘们，

搔首弄姿。

满车厢的煤啊，

卸煤工一声吼，手心手背都是肉，

都是黝黑的肉。

 

这是长了老茧的江山！

 

8

 

窄轨小火车，正在走。

这是不是被遗忘的角落

慢慢拉出的一个清单？

 

如此狭窄的历史，

因为来回的拉练，

有了宽度。

微小的人，一层一层覆盖，

像沉积岩，也有了厚度。

 

他们窄，却有胸襟。

他们慢，也在奔跑。

他们脏，但很敞亮。

 

9

 

窄轨小火车，还在走。

他们运载，也被运载。

 

近处，是高速。

远处，是高铁。

近处，是家园，

远处，是家乡。

 

一闪而过的，是流星。

长久停留的，是恒星。

不是所有人都自带光芒，

而伸手可及的是芸芸众生。

 

2021年9月8日

 

（《文艺生活》2021年9月中旬刊发表）